秦长越骤然紧张起来，像是一只弓起背的豹子，而镇南王爷也如临大敌，伸手就想把自己眼睛上的布给扯下来。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但是再熟悉，也熟悉不过秦长越。
他们俩都听了出来，外头的那个人，就是楚天阔。
秦长越伸手按住了镇南王爷的手，他长久地在地下生活，若是陡然见光，是会瞎的。
“沈兰堂，好久不见。”原本应该在沉睡中的徐荣荣也自楚天阔身后走出，笑了一声。
沈兰堂，是镇南王爷的名字，多年来，他人销声匿迹，名字也渐渐被人忘记。
听得徐荣荣叫自己的名字，镇南王爷忽而一愣，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
月夜之下，两个经年不见的故人相对而立，她对他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是好久不见，一千多个日夜，他没有一日不在思念。
沈兰堂，徐荣荣。
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
原来他们俩，连名字，尽是纠葛。
“荣荣，回家。”谁都没想到，沈兰堂一开口，说的居然就是这句话。
楚天阔嗤笑了一声，回家？如今放眼整个西夏，乃至整个天下，哪里是你沈兰堂的家？
世人只知镇南王妃而不知镇南王爷，沈兰堂活着和死了，早就没有分别了。
徐荣荣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她忽而想起了从前的事情，那时候，沈家败落，她和沈兰堂一起，逃出中原，去往西夏。
在路上，沈兰堂曾和徐荣荣说，荣荣，我早晚会带你回家，我会给你一个家。
他们俩没有再回中原，而是在西夏安家落户，沈兰堂省吃俭用，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徐荣荣，最后，终于租了个小宅子，不必再风餐露宿，滞留破庙和祠堂。
他说，荣荣，我们回家。
再后来，租的宅子变成了买的，小宅子变成了大宅子，又变成沈府，将军府，最后，是镇南王府。
每一次，他都会抓着徐荣荣的手说：“荣荣，回家。”
只这一句话，仿佛就叫徐荣荣回到了自己的青春少年时代，那时候，他们两个对于未来，还有无限的畅想。
沈兰堂相信自己能给徐荣荣幸福，他相信徐荣荣愿意等，徐荣荣也相信自己会等到沈兰堂给自己幸福的那一天。
那是世上最叫人歆羡的爱情，共苦同甘，彼此信任。百年好合，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是如今，却落得了个如此不堪的下场。
那一刻，徐荣荣也想过，如果自己去抓住了沈兰堂的手，和他一起往前走，回家的话，那么过去几年发生的全部事情，沈兰堂都会既往不咎。
他会宽宥自己，就好像自己不过是和从前一样，发了个小脾气，她撒个娇，沈兰堂笑一笑，哄两句，也就好了。
他们俩会一起回家，然后再也没有嫌隙。
可是她不能，有些路，只要迈开脚，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徐荣荣挥了挥手，一瞬间，边边角角偶都忽然窜出人来，密密麻麻的弓箭都对准了秦长越和沈兰堂。
镇南王爷虽然以布蒙眼看不见，但是偏了偏头，将一切都听得分明。
“荣荣，为了对付我，你还真是费尽心机。”沈兰堂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话语里竟还有几分宠溺的滋味。
秦长越眯起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情形。此番，徐荣荣也算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秦长越想要逃出去，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若是逃了出去，她就再也没办法拿到那些药方了。
而且，她也没有自信能带着沈兰堂一起全身而退。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次机会。”徐荣荣冷声开口，恍若对沈兰堂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是秦长越却听得出来，她声音里极力压制的那一丝眷恋。
纵然今日是算计里套着算计，但是秦长越相信，先前徐荣荣的难过不是假的，眼泪也不是假的。
沈兰堂笑了一声，“荣荣，这句话，我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沈兰堂唤“荣荣”的时候，总是无限的缱绻，那两个字在他齿间研磨，缓缓淌出一片草长莺飞的春天。
不知他二人从前，是如何一副恩爱到叫人羡慕的样子。
徐荣荣微微咬牙，“你回去，我只当今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杀了胆大妄为的吴文文，我们两个还和从前一样相处，如何？”
秦长越歪了歪头，就这么当面直接说要杀了我，不太好吧，之前在床榻上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么说的啊，怎么翻脸不认人呢，你这个女人。
“以前？多久以前？”沈兰堂浅笑开口，声音还是温润，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生气的事情。
徐荣荣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了起来，“你知道的。”
现如今，徐荣荣是不可能在和沈兰堂做回那神仙眷侣了，她要让沈兰堂继续回那黑漆漆的地下里待着，她就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要是换成秦长越的话，她宁肯去死，也不要再回那种地方了，好不容易出来了，谁会再愿意回去？
徐荣荣显然也知道，沈兰堂心里的想法。
她深呼吸一口气，合了眼眸，话语里带了几分哀求，“只当是你最后一次迁就我。”
徐荣荣跟着沈兰堂从中原跑出来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自幼养尊处优长大，忽然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接受不了，且长途跋涉，也吃尽了苦头。
后来，她跟着沈兰堂吃苦，总喜欢发一些小女儿脾气，不管是发迹前还是发迹后，沈兰堂都一直让着徐荣荣，哪怕是在人前，也从来不耽于表现出自己的惧内。
他说，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娶到徐荣荣，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耀，就是成为徐荣荣的丈夫。
这番话，要是一个没什么成就的男人说出来，只会叫人笑话没出息，但是堂堂镇南王爷，让所有敌军都闻风丧胆的沈兰堂说出来，却让整个西夏的女人，都羡慕起了那个叫徐荣荣的女人。
她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全天下吧。
所以后来，镇南王爷出事以后，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暗地里快活。
那些女人觉得，凭什么大家都是女人，你就能被丈夫捧在手心上，整个京城都要让着你，哄着你？
那些男人则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以后自家的媳妇终于不会再拿着镇南王爷来和自己闹脾气了。
现如今，徐荣荣说，只当是你最后一次迁就我。
她这是笃定，往后余生，都不会再和沈兰堂见面了吧。
她是打算，让沈兰堂往后余生，都生活在那暗不见天日，只能容一人转身的逼仄山洞里。
秦长越都替沈兰堂觉得心寒。
不知道他从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徐荣荣的事情，要被徐荣荣这样折磨。
沈兰堂抖了抖袍子，往前迈了一步，仰起头来，对着前面千军万马。
那块布挡住了他的眼睛，却挡不住他周身的气势。
“你已经不是从前的镇南王爷了，真当你还逃得出去吗？”
沈兰堂笑了笑，的确，自打受伤以后，他的身子就不大不如前，又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已经形销骨立。
可是他到底，还有那么一丁点作为男人的血性。
纵然他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在某些方面给徐荣荣女人的快活。
“听你的这些话，好像已经对我毫无感情，可我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找我的替身，荣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沈兰堂仍旧温柔地叫着徐荣荣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