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坊村的房屋都毁了，村民死伤了一大半。二虎子的家人都没了，成了孤儿，只好跟着舅舅温东升回巩固庄。
在回去的路上，要走一条乡间小路，小路两边是过人高的玉米地。绿油油的叶子被雨水淋过，显得更加光亮了。诱人的苞米像头顶小红帽的胖娃娃，用不了多久就成熟了。
罗小胖捂着肚子跟田大壮说道：“大壮哥，你们先走，我去地里蹲个坑儿。”说着罗小胖就钻进了玉米地，等他方便完，提着裤子没走几步，发现眼前的棒子叶儿上有一片片鲜艳的血迹。罗小胖紧走上前，发现血迹前方有一个小伙子躺在地上，他穿着一身军装，头上腿上都是血，手里攥着一柄轻机枪，看年纪在二十岁上下。他微微得喘着粗气，神志已经模糊。
罗小胖将这小战士拖到小路上，冲着前面的一行人大喊。“大壮哥，这里有个伤员，快来啊！”
田大壮和六伢子闻声，赶紧折返回来。田大壮说：“救人要紧，我来背他。”顾不得小战士满身的鲜血和泥水，田大壮将他背在背上，继续赶路。
地上那把轻机枪可是个稀奇宝贝，罗小胖刚要去捡，却不料被六伢子抢了先。罗小胖虽然嘴上没与他争辩，心头却略过一丝醋意。
这时，温东升也赶了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这是国军的战士，伤得不轻，赶紧带回家。”
田大壮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其他人紧紧跟在后面。
到了村东口，温小英和奶奶戴着草帽，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众人都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英子奶奶一眼看到温东升旁边的二虎子，颤抖地喊着二虎子的名字：“虎子！”
二虎子跑步上前，扑倒英子奶奶怀里，放声痛哭：“姥姥！姥姥！”
英子奶奶的眼泪也瞬间决堤，无比怜爱地说着：“造孽的鬼子啊！我那可怜的孙儿啊！”奶奶把草帽盖在二虎子的头上，轻轻地拍着他抽动的肩膀。
温小英红着眼睛问道：“爹，是不是鬼子屠了村子？我要给姑姑一家报仇！”
温东升回道：“仇一定要报，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有个受伤的战士，咱们先给他救治一下。”
温小英这才发现田大壮背后一个满身是血水的小伙子，她擦一把眼泪，跟着进了家门。
田大壮把战士放到里屋的炕上，温东升仔细地察看他的伤口，这小伙子右腿中了子弹，头部也有多处弹片划伤的血口，好在伤口都不是很深。
温小英取来一盆热水，还有一条毛巾，凑上前看看这个战士的伤势，问道：“爹，他怎么样？”
“应该没生命危险，你去通知院里的弟兄们，让他们先回家，有事再打招呼！”温东升见英子出去了，对田大壮说：“先扶着他，擦洗一下身子，把这衣服脱了。”
田大壮把小战士的脏衣服脱下放到一旁，又将小伙子的身子擦洗了一下，重新放平躺好盖上被子。温东升拿来刀剪、酒精和药粉，将小伙子右腿的子弹取出来，伤口进行处理消毒，撒上药粉，进行包扎，头上的伤也做了清洗上药并裹上了棉布。
过了一会，温小英重新回到屋里，看了一眼躺着小伙子，对温东升说道：“爹，刚才村长杨九爷差人来了好几趟，说要找你有要事商量。”
“是吗？我正好也要找他。”温东升麻利地脱去湿哒哒的外套，披上一件大衣，就往外走，回身又说道：“大壮，你也回家看看，省得家人担心你。”
田大壮答应着，然后对温小英说：“英子，我先回家了，后晌儿我再来。这小战士你帮忙照看一下吧！”
温小英满口应承着，“大壮哥，你放心吧！”
大壮又跟奶奶打了声招呼，然后离开了。温小英凑到小战士身边，仔细端详起来，这小战士脸上的血水已经擦拭干净，浓密的眉毛，挺拔的鼻子，干裂的嘴唇微微抿着，圆乎乎的脸蛋稍显有些稚气，却多有几分可爱的模样。温小英轻轻地将被子向上提一提，又把被角重新掖好。她转头看到炕边换下来的脏军装，不露声响地拿到外间屋搁在盆子里，倒上水洗了起来。
另一间屋里，英子奶奶给二虎子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把脱下来的脏衣服递给温小英，说道：“英子，把你二虎弟弟的衣裳一块儿洗了吧。”
英子接过衣裳，一边洗一边问道：“奶奶，你说这小战士是不是八路军？”
“这我可不晓得。”奶奶说着，远远地朝小战士看了几眼，接着说：“看这孩子模样，比你大不了几岁，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伤得这么重，真让人心疼。”
“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问个清楚，问问他昨儿晚上那场战斗到底怎么回事。”温小英抬起头，又问一旁的二虎子：“二虎子，昨儿个后半夜你有没有枪声？”
“那枪声可大了，是从漕河那边传过来的！”二虎子从里屋走过来，接着说：“后来那枪声越来越近，还有轰隆隆的炮声，震得我都不敢睡觉。快天亮的时候，声音才渐小了。”
“那鬼子什么时候去得于坊村？”英子继续问。
“天亮没多久，鬼子就进村了。他们见到人就杀、进屋就放火。爷爷刚要关院门，就被鬼子砍倒了。爹爹上前跟鬼子扭打在一起，鬼子就开了枪，娘见势不好把我拉到墙跟，将我托上墙头，我才逃了出来，等我回去的时候他们都死了。”二虎子说着，声音再次哽咽。
英子奶奶听到二虎子的叙述，心头又是一阵哀痛，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作孽啊！”
“那你藏到哪儿了？”温小英接着问。
“我躲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上，在树杈上坐了有两个钟头，我看到成群成群的鬼子，他们到处杀人放火，抢夺鸡鸭牲畜。我在树上大气都不敢出，鬼子走了好久我才敢下来。”
温小英洗好了衣服，二虎子帮着拿到院里晾晒。此时，奶奶做的小米粥也做好了，她到院门向外张望了一下，自语道：“东升出去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
二虎子耳朵尖，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嗽，是从里屋传来的，连忙喊道：“那个战士哥哥醒了！”
温小英和奶奶跟着二虎子一起进了里屋，果然小战士睁开了迷离的双眼。
“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英子抢先问道。
小战士强忍着疼痛，努力地保持清醒，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奶奶说道：“快去拿碗水来。”
二虎子端了一碗水，奶奶接过来，递到小战士嘴边，“来，别着急，先漱漱口。”
小战士抿了一口，吐了一下，然后又喝了大一口，再次吐了出来。他重新定了定心神，凝视着眼前三个人，直到好久才开了口，“我听……听不到你们……说话。”
这三个人顿时傻了眼，“啊？这可怎么办？”温小英犯了难。
奶奶从外间屋取来烧火棍，递给温小英，“写字，在这墙面上写。”
温小英接过烧火棍，看了一眼二虎子，问道：“你会写字吗？”二虎子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英子自己也不认得几个字，想了一会后，在墙上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大字：你？枪？
小战士明白了英子的意思，缓缓地喘了口粗气，慢慢地道出了回答。
原来这小战士并不是八路军，正如温东升推断的，他是驻守漕河的中央军士兵。他名叫徐春阳，徐水县崔庄乡林水村人，国军关麟征部五十二军二师团的一个排长。日军占领徐水城的第三天，集结三个师团的兵力向保定方向大举南进。国军关麟征部三个师团在保定北部漕河一带东西向进行设防阻击。徐春阳所在的师团在漕河铁桥处与日军展开激战，徐春阳奉命带队在漕河于坊一带突袭日军先头部队，占据有利地形击毙日军十多名，炸毁炮车十多辆，损毁的炮车阻塞了道路，日军无法继续前进。受阻的日军遭到迎头痛击，更多的日军被打倒在地，随后日军集中炮火反击，火力相当猛烈，徐春阳便手举机枪掩护其他战士撤退。可就在撤退的最后时刻，徐春阳准备起身后退时，一颗炮弹落在他的身边，徐春阳被炸晕后滚落到一个洼地，紧接着更多炮弹飞过来，飞扬的尘土几乎将他掩埋。等他恢复清醒，战场已经转移，夜色之下，徐春阳摸着黑，用枪作拐杖向于坊村走去，可是没走多远，就一头栽倒在路边的玉米地里，幸好被温东升一行人及时发现将他带回了家。
徐春阳断断续续地讲述了昨晚的经过，声音越来越虚弱。英子奶奶盛来小米粥，吹着凉喂给徐春阳吃。徐春阳只吃了几口，便觉得头脑昏沉，又睡了过去。
而此时，远处的枪炮声再次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