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光明相悖的地方，有黑影隐匿在夜幕之下缓缓移动，与欢歌笑语不同，他们手中的弯刀掩映着肃杀的寒意。
鹰隼在夜空中盘旋。
刀柄上不断收紧的五指，脚底下稳健放轻的步伐，远处的火堆传来“噼啪”的燃爆声，营帐之内有水滴下的声音。
这是一支看似普通的东陵士兵，他们趁着旁人欢聚的夜色摸入了关押敌军将领的营帐。
弯刀劈断锁链，陌生的语言在暗夜中响起，却在那人抬脸的刹那止于喉间。
身体轰然倒地发出一声闷响，他的同伴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治服。
大火没有按时燃起，只有乔装的士兵毙于伏湛枪下，夜南柯抱着猴儿站在一边，除了觉得伏湛好看，无甚想法。
不久前，他们正围着火堆愉快的交谈，她还没有欣赏完那块美丽的小骨头，就被慌张的“吱吱”乱叫的猴儿扯去了储存粮草的营帐，只可惜叫它白白担心了，这场请君入瓮分明是某些人有意为之。
徐长安双手撩开糊了满脸的长发，对着伏湛嘿嘿一笑，问道：“将军，给我留的羊呢？”
“就知道吃！”伏湛扬拳作势就要打他。
见徐长安下意识的一躲，伏湛不怒反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架子上烤着呢，少不了你的！”
“嘿嘿，谢谢将军！”徐长安草率的抱了个拳，旋即带着埋伏了半宿的弟兄们急吼吼的奔向了烤羊。
庆功宴此时才算刚刚开始。
五十名伪装的敌军很快被清理干净，五十一具凉透了的尸体被送出军营。
若是今夜能下一场雨，秦山城内外大抵就不太能闻到血腥味了。
小猴子扒着夜南柯的胳膊，瑟瑟发抖的躲避着巨人不善的目光，忽然它被那巨人的大手攥住了尾巴，整个身子都被倒吊着拎起，它奋力的想要挣脱开，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叽叽”声。
救星来的并不算晚。
夜南柯嗔怒地拍了伏湛一下，伏湛吃痛松开手，一脸委屈。
而始作俑者竟然抱着一只猴子悉心安慰，难道他还比不上一只半路窜出来的野猴子？
伏湛噘着嘴把手伸给夜南柯看，委屈巴巴的说：“都红了……”
月色之下夜南柯看不大清楚，只是见他那委屈的样子，她也的确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决定替小猴子讨个公道。
“谁让你拎它尾巴来着，好好一只猴儿都叫你吓成兔子了。”
“怎么不能拎尾巴了，它平时吊在树上不也是用尾巴的嘛。”伏湛一边给自己的手背吹气，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南柯，活像个在外面打架打输了回家诉苦的熊孩子。
夜南柯想了想，发现的确是这样，可能小猴子只是畏惧伏湛凶巴巴的样子吧。
“过来我看看。”
见南柯向自己伸出手，伏湛立刻从善如流的把手放了上去，虽然忍着笑，但目光里却流露出了藏不住的喜悦。
嗯……这手挺白啊。
夜南柯轻缓的揉弄着伏湛的手背，突然开口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你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吗？”
手心里有老茧粗粝的触感，可夜南柯却意外的不想放开，她很喜欢这只手，也很喜欢这个人，他掌心有炽热的温度，熟悉的令她心安。
她没等伏湛回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笑着说：“走吧。”
不必理会一头雾水的伏湛，他那般投机取巧的谎话，无论说多少次，她都会信的，可她也一样不希望，其中会有某一次是真的，谎话只要一直是谎话就好。
狼，可以永远在来的路上，却也永远，不必抵达。
胥承弈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无声的笑了笑，看向伏湛的目光里也多了丝揶揄的探究。
而伏湛虽然脸红，却并没有松开夜南柯的手，相反的他选择了握得更紧。
有的手放开一次，缘分就断了。
心爱的人，要攥紧了才安心。
昨晚没有夜南柯期待的大雨，清晨的草地上却覆盖了一层白霜，透明的结晶在初升的太阳下闪闪发亮，也许不久的将来它们就会融化，然而此刻它们独占了天地间最澄澈的颜色。
夜南柯难得早醒，穿戴好衣服下床，顺手给胥华玖和俞子霄掖掖被角，两个姑娘都睡的香甜，甚至还有人咕哝着说些含糊不清的梦话，内容大抵是什么“毅王殿下”。
校场上的士兵已经操练起来了，伏湛提着一杆霸王枪，耍得虎虎生风，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枪法行云流水，夜南柯不懂其中套路，就这么远远看着，也觉得那杆枪似乎是伏湛身体的一部分，它若不在伏湛身旁，便是有一身光芒，恐怕也无人得见。
夜南柯没去打扰他，驻足片刻后就转身离开了，她手上还提着山谷中采摘的花草，需得拿给明玉看看才好。
他向来起得早，整夜不睡的时候也是有的，夜南柯到他帐中坐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外面回来。
去水盆里净过手，二人都要相互施礼，最后却也相视一笑，默契的决定以后免了这套路。
明玉的手上虽沾染了血污，可衣袖却纤尘不染，也幸得鲛绡不腐不濡，否则他这谪仙般的形貌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伏湛和他就不一样，伏湛总是脏兮兮的，脏兮兮的也好看。
夜南柯琢磨着，这大抵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我摘了些没见过的花草回来，想拿给你看看你是否用的上。”夜南柯说着，将桌上摊开的两堆杂乱花草往前推了推。
“好，我一会儿就看。”明玉不慌不忙的应下，抬手给她倒了杯茶，继续说：“这次出行，还顺利吗？”
夜南柯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顺利啊，当然顺利啦，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儿能难倒我啊，就算是有事把我难倒了，不还有你这个岁数更大的顶着嘛。”
明玉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夜南柯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疑惑道：“我发现你没有以前爱笑了，以往你总是笑眯眯的，你现在只是眯眯眼，却不怎么笑了。”
明玉喝一口茶，缓缓说道：“陆陆续续的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罢了，那时候过的不太好，现在想起来也很难过。”
“都过去的事情了，想起来就当是走马观花看故事好了。”夜南柯瘪瘪嘴，勉勉强强的凑出了一句算是安慰的话。
毕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若非刨除整段记忆，又如何能够轻易遗忘呢？无论怎样忽视它，它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存在过的事情，那些好的、坏的、伤心的、难过的、甚至是造成了伤害的，又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抵消掉的。
夜南柯拍拍衣裙，有些拘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什么。
于是在明玉说他要去分辨药材的时候，夜南柯如蒙大赦的溜走了。
待夜南柯回到营帐时，胥华玖和俞子霄都已经起来了，看样子还等了她很久。
“啊啊啊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要饿死了！”
俞子霄一见她进来就哀怨的叫嚣着自己要饿死了。
“伙房的大娘说今天的粥煮的特别烂，叫咱们一定多喝点儿。”
胥华玖只是起身唤了声“师父”，笑盈盈的给大家盛好了粥。
“下次你们先吃就好，不用等我。”
“那怎么行，说是一起吃饭就是一起吃饭，分拨可不行。”俞子霄故作老成的教训了夜南柯一句，似乎是很不满她刚才的话。
她捧起粥碗喝了一口，旋即眼神亮亮的看向胥华玖，咕哝了半天才张开嘴，比着大拇指，说道：“这个粥太好喝了！伙房大娘真厉害！”
“好吃你就多吃一些嘛。”
俞子霄一边喝粥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不能多吃，我要给毅王殿下省粮食。”
夜南柯瞥了俞子霄一眼，有意打趣道：“毅王殿下不缺你那点儿粮食，不过今天的粥确实不错，好像还放了肉丁和蔬菜。”
“师父喜欢吗？”胥华玖捏着勺子，神态略微有些紧张。
不过埋头喝粥的夜南柯并没有发现，她只是点点头，说道：“喜欢。”
营帐外真正的伙房大娘——伏湛，在听了这句话以后，脚步轻快的走了。
北狄王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青衣少年眼尾上挑，狭长的眼睛里透露出丝丝阴邪，在他腰间盘踞着一条青红相间的大蛇，蛇身约有小臂粗细，蛇头自他肩上探出，悠悠的向围住它的众人，吐出鲜红的芯子。
少年单枪匹马闯入北狄王庭如入无人之境，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走向王座上的老单于。
周遭的北狄士兵举着刀，看似步步紧逼，实际上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驭达鸿康站在老单于身前，横眉冷视着台阶下仅一步之遥的少年。
这阴邪之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妖法，只是挥一挥衣袖就让他北狄的上百勇士腐化成了肉糜。
思及此，驭达鸿康握刀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他的心也跟随着少年向前的脚步不断下坠。
额角渗出了一滴冷汗，可他却不肯表现出半分势弱。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就在驭达鸿康做好了和那少年殊死一搏的准备之后，他停下来了。
只见那少年垂首施礼，自报家门道：“在下竹叶青，此次前来是为助单于一臂之力，共图大业。”
听他的声音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可他杀人的手法却过于阴毒，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颤栗。
老单于曾经也是个勇士，只不过现在他老了，不光老了，还被女色磨的连棱角都没有了，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么大业？”
竹叶青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笑道：“东陵。”
驭达鸿康眉头一皱，说道：“七弟此时正与毅王部纠缠，若再起战端，恐怕……”
“这位王子是听不懂话么？我说的是东陵，而不是北疆，更不是什么小小的毅王部。”竹叶青和他的蛇一起看向驭达鸿康。
那对阴冷的目光惊的他顿觉自己背后升腾起了一股凉气，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毅王驻守的北疆是东陵的门户……”
谁知竹叶青竟不耐烦的扬了扬手，语气轻蔑的说道：“就知道你们不行，所以我来了，放心，只要你们能拿下东陵，我分文不取，并且我还会无条件的帮助你们，就像曾经的神女，帮助你的王兄。”
竹叶青目光鄙薄的看向金座上的老单于，老单于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那位如冰山雪莲一般圣洁的女子。
他的目光呆滞而怔愣，心里却燃起了难言的喜悦。
口中喃喃道：“神女……”
本以为北狄撑不过冬日的胥承弈万万没有想到，驭达嘉启非但没有撤兵反而还迎来了驭达鸿康的增援。
他看着密信，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思索着其中原由。
不久后，伏湛掀开帐门走了进来，对胥承弈施礼道：“你找我。”
“嗯，看看这个，北狄又增兵了。”
伏湛从胥承弈手中接过信笺，看了两眼，旋即笑道：“北狄单于是老糊涂了吧？让驭达鸿康和驭达嘉启一起打仗，他俩不先打起来就不错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胥承弈案上的橘子，瞧那样子就是新摘的，伏湛将信笺放回他面前，顺手就摸走了个橘子。
胥承弈见状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问道：
“依你之见，我们这次要如何应对？”
伏湛在他案前的台阶上寻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剥橘子一边说：
“此次出兵太过突然，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叫咱们的谍子再好好查查，看看北狄突然增兵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驭达鸿康来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有他在，驭达嘉启就过不舒坦。”
胥承弈略略颔首，伏湛所说的和他所想的一般无二。
轻敲了两下桌面，胥承弈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事，关于俞将军的女儿你怎么看？”
“她？放着呗。”
胥承弈薄唇微抿，道：“东都传言太子有意以太子妃之礼聘之。”
伏湛正吃着橘子，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
“她要是愿意还能到这儿来？来都来了，你难道还能把她撵回去不成？养着吧，就当是卖她爹个人情了。”
“也好，那你先去安排谍子的事情吧。”
伏湛应了一声，嘿嘿一笑，又从胥承弈桌上顺走了几个橘子。
气的胥承弈捡了个橘子就往他身上丢，却被他随手接住揣进了怀里。
“德行，回头我叫你给你送一筐去。”
“那感情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