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完毕,人证物证俱在,连离的奸细身份便再也无法推翻了,按照千树叶的如意算盘,如今只需将连离与其他奸细押送王都,交到上将军云木白手中,云将军自然会好好利用这颗棋子,届时主战派翻云覆雨,也未必不可能。
碗奴儿做完了这一切,便打开连离的锁链,将他带出地牢,又用枷锁将他囚在长城下的一处牢笼之中。
他早看出来千将军对眼前这名囚犯格外上心,将心比心,那自己理所应当对其多加照顾才行,怎能将他和普通囚犯一起囚在地牢呢。
应该将其囚在外面的牢笼中才对嘛,白日里风吹日晒,夜晚潮湿阴冷,运气好的话,还能淋上几场雨,这才叫滋味好受呢,也不枉千将军对其青眼有加。
连离站立在囚笼中,脑袋耸拉在囚笼外面,身子在囚笼里面,那囚笼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正好让连离无法立直身子,更无处倚靠,只能双腿微屈,半蹲着立在里面,不一会儿便双腿酸痛,说不出的难受。
又加之身上皮开肉绽,疼痛不已,直欲晕死过去,只得暗自忍耐,依靠着残存的意志力苦苦支撑,冥想脱身之计。
看守连离的是两名低阶武卒,一个矮胖,一个高瘦,二人远远地站在一旁。
“看好了他,若出了闪失,就拿你们两个是问!”碗奴儿的话还在二人耳旁盘旋。
入夜。
矮胖武卒轻声道:“碗奴儿算什么东西,竟然使唤咱们兄弟来给他看押犯人。”
高瘦武卒道:“也就是咱们兄弟心胸开阔,不愿计较,换做他人,怕是早已跟碗奴儿翻脸了。”
矮胖武卒道:“是啊。我便瞧不过碗奴儿那颐指气使的样子。不过都是狱吏,什么狗屁百户长,若不是咱们兄弟淡泊名利,能轮得到他做个百夫长?”
“碗奴儿又有什么本事。怎能和咱相提并论。”
“不错,碗奴儿不只没有本事,眼光也差得很,就拿眼前这个犯人来说,明眼人一看便不是奸细。”
高瘦武卒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定然不是。”
二人见左右无人,便悄悄凑到囚笼跟前。
“你真从饶山中来?”矮胖武卒问道。
此时的连离,虽然神志尚为清醒,却也实在没有气力应付他们了,只沉默不语。
“没人能在饶山中活着。”矮胖武卒眨了眨眼睛,又道:“饶山中有鬼!”
隔了半晌,连离努力地动了动嘴唇,颤巍巍道:“你如何知道?”
矮胖武卒与同伴对望了一眼,道:“我当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瘦高武卒道:“早些时候,我们有兄弟在那边失踪了,后来营里又派了一些兄弟去寻找,也消失不见了。”
“他们……不是逃兵吗?”连离依然有气无力。
“胡说!”瘦高武卒粗声粗气,只见他左右张望一下,又道:“只有千将军才像你这般说,我们弟兄们都知道,饶山中一定有蹊跷。”
矮胖武卒道:“你根本就不是从饶山中来,是不是?”
连离慢慢恢复了些气力,低声道:“我确实从饶山中来,我也见了你们说的鬼怪,想必这些鬼怪有好有坏,而我运气比较好,恰好遇见的都是不坏的鬼。”
那两名武卒怔了怔,又同时摇了摇头:“我不信!”
“我……还见了许多骸骨,那里面或许有你们的兄弟,或许也有我的族人。”连离喃喃道,怔怔地看着远处。
两名武卒面面相觑,对连离的话半信半疑,脸色变得煞白。
“你如何能从饶山中出来,别人为何又不能?”
“饶山中有一座秘阵,专迷人心魄,将人困在其中,而我,恰好懂一些破阵之法。”
“什么破阵之法?”
“这个……“
连离欲言又止,故意顿了一顿。
“哪个?”两名武卒齐声问道。
只见连离努了努嘴,示意二人将囚笼垫高一些,好让自己不这样难受。
其意不言自明,若想听到破阵之法,当然要给些好处的。
这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都摇了摇头。
矮胖武卒道:“咱们千将军手段狠毒,你落在他手里,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别指望再有什么好日子。咱们来看守你,可不敢为你做什么。“
说完二人竟然后退几步,远离了囚笼,不再与连离言语,连破阵之法也不要听了。
连离见二人这副迂腐的模样,只觉又好笑,又好气,却又无可奈何,他看了看天,长叹一声,暗自感慨自己时运不济,竟落了个如此下场,且不说前途未卜,就说当下这浑身疼痛,已是难忍之极,自己这条小命,怕是活不过今晚。
“是那颗石头吧。”
连离的脑中浮现出迦凤先生将石头扔的地上的画面。
“凡人终其一生,都逃不脱命运的安排……我的命运便是如此吗?注定要死在这里?”
连离有些气馁,甚至有些绝望。
在这寒冷的夜中,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一点一点向死亡靠近。
可悲。
那些雄心大志早已无影无踪了,如今最大的奢望便是活下去。
“抱元守一!”离死亡愈来愈近的连离忽然头脑一片清明,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他有些欣喜,出了逍遥谷后,自己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浮现在脑中,这些想法不知从哪里来,仿佛原本就印在自己的脑中一般,等着自己一点一点拂去上面的尘土,让它慢慢重见天日。
“抱元守一!”
这四个字更清晰了一些。
虽然连离还不懂这四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可就在下一息,一切竟都明了了。
“神不内耗,气不外逸,方可减轻痛苦。若继续这般耗神废功劳神,就算活过了今夜,可一身筋骨也就废了。”
“摒除杂念,心神清净。吐纳交替,祛浊存淸。”
“眼不观色,耳不听声,鼻不闻香,舌不辨味,身无觉触,意不参法,六识归一,专心吐纳!”
印象中,连离从没有听过这些话。
此刻却一句一句、无比清晰地从识海中跳了出来。
“抱元守一……”连离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