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百晓堂
罗常将一张帖子放进竹筒里,将红绳系上。
清点今日的竹筒之后,对手下说,“今日就打烊了,我给先生送帖子,你看好外堂。”
说罢,没有多作念想,将刚刚打包好的帖子揣在怀里,打开上锁的门,往内堂走去。
内堂与外堂是不一样的风格。一片竹林环绕着一座小府邸,桥铺都是由竹子搭建而成,雨后天晴,洗去竹子上的灰土。让人心静如水。
一阵悠扬的笛声配着竹叶落,一曲相思之苦,红尘了断,西山之情,却罢。
笛声停了,竹林还弥留笛声。
握笛的男子,背对着罗常,看不见模样,未到秋分,男子已经披上了雪白的狐裘,他双眼望着竹林深处。
罗常等了一刻钟,见夜晚快到来,万家灯火通明,风大。
“先生,夏末风大了,冬天快来了,您的身子不能吹风,咱们回去吧。”
男子静默一会,随后点点头,他转过身来,面上却戴着半边面具,面具下的半边脸到底隐藏了什么,可能只有他知道。
另一半边脸因秋风萧瑟,稍失血色,但眼睛却格外有神。
季采臣将笛子重新放回笛盒里,抱着笛盒入了竹林深处的府邸。
罗常给他倒了杯茶,茶水升腾的热气给季采臣的脸蒙上几分神秘。
罗常开口,“先生平日不喜笛子,怎么今日拿出来?”
季采臣摸了摸笛盒,眼神极其温柔,像是在看一个人,一个让他平静的人。
面具下的脸慢慢开口,“今日是她生辰,数来已是二十有五了。”
罗常自然知道他嘴里的她是何等身份。
十五年前,他十三岁,日昀族最后的少宗主被皇帝以质子的身份送去东牧国,四年后,东牧国政变,季采臣被送回北旗,皇帝下令谋杀他,季采臣深受寒毒,被寒水寺禅师所救,休养两年后化名,采月。当上百晓堂的堂主,四年时间让百晓堂成为百家榜三甲。
罗常轻唤一声,先生。
季采臣浅笑,将视线移开,慢慢道,“赢启那边可有帖子?”
罗常将帖子从竹筒里拿出来,展开对他道,“三王爷想邀请先生您一起品秋分的菊。”
季采臣看着帖子上恭维话,只感觉讽刺。
良久,他开口,“递回去。”
罗常虽然不明白为何先生拒绝赢启多次拒绝,却还不断给他传递五王爷的消息,
没有多说,罗常将竹筒收回,临走前对他道,“先生,这几日需再泡一次药浴,药材还是您亲自去拿吗?”
季采臣点了点头,已经没有再接着话,转头望着竹林,在思念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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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身首分离的尸体成为百姓们的茶饭谈资。
身体已经在城墙上挂了两天,眼睛却还是睁开着,皇帝被刺杀的第二日,颁布了公告,上报异族余孽,赏黄金百两。
南城三万兵力交到赢启手上后,朝中几乎接近半些人倒向赢启,朝中势力也得以平稳。皇帝也可安稳一段时间。
但,这金都却不太平。
先是赢启与西原一事让大量难民涌入金都,后是赢炔深夜刺杀白家十四口人命,现在还传出西浊要与北旗联谊。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两天金都安静得让人害怕。
唐酯儿被皇后软禁在中宫,为待嫁作皇族婚姻的准备。
皇后拒绝让任何人与她见面,即便是皇上。
木桌上有御事管连夜缝制的凤冠霞帔,一旁坐着的唐酯儿有些后悔了,嫁给赢炔,自己的人生便毁了,可是她已经回不了头。
她每晚都梦到阿爹一次次在黑夜中呼喊着自己,孤独恐惧,焦虑绝望。
黑夜中只有她一人惊醒,靠在床边,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的害怕,自己拥有的一切,所爱的人全被火焰带走,留她只身一人。
就拼这一次吧。她这样想着。
门外又是沉寂的一番景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唐家女儿聪慧睿智,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五子年二十有八,适婚娶之时,唐家女儿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唐家女儿许配皇五子为正王妃,次日载入皇家宗谱,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明日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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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战北放开了信鸽,信鸽脚下绑着纸条。
战北将纸条递给赢炔。
良久。
战北看王爷许久不见神色变化,他不禁问,“王爷?”
赢炔像是自己嘲笑着自己般,嘴角上扬着。
“你猜信上说什么,大业即将到来,让本王切莫动心。”
季采臣的一张纸条却扰乱了赢炔的心。
他们都背负着太多,这么多年来,互相扶持着。
太多太多人为他们铺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这条路太血腥,他,他们无法回头,他们背负太多,绝望与痛苦是熟视。
他眼神覆上寒冰,那个阎王般的他回来了,不出意外,很快很快范徵的约定就能实现。
她的过去,来不及参与。
她的未来,也不必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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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红唇,柳眉杏眼,凤冠霞帔。
万家灯火阑珊,却没有一占位她而亮。
从皇宫到赢炔府上,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金簪已握在袖中,蓄势待发。
下了婚轿的唐酯儿已经等了三刻钟。
围满道路的人们有些已经捂嘴笑着她。
偌大的王爷府居然大门紧闭,更讽刺的是没有红绸挂帘。
赢炔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小嘴已经咬出血。
她不能退,退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查清西原一事。
接下来她的举动让所有人吃惊,她掀开红盖头,一张紧致的小脸暴露在众人眼前。
月光撒在她稍苍白的脸上,单薄的衣裳挡不住凉风。
如此美人却嫁与一个恶人,暴殄天物。
将轿子上自己的包裹提上,众人目瞪口呆,堂堂一个王妃这聘金也太寒酸了吧。
只见她一人行走,伴亲队伍也不再前进,皇后没有下一步指令。
或许这几丈的路不需很久时间,但今日不一样。
没有他人,只有她一人,背后全是嘲讽与笑话,她能做的只有向前,向前。
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就在唐酯儿以为自己撑不下去时,门,被人推开了。
赢炔从门后走出,一刹那,所有人安静下来,与刚才的喧哗形成鲜明对比。
他一身红衣配上高高竖起的玉冠,慵懒的气息与妖媚的双眼充满危险的预警。
唐酯儿站定不动,所有等人都在看着赢炔与她。
低沉迷人的声音从他口中说出来,“新娘子这么快等不及要入本王这王府?”
这话,嘲讽之极。
旁人不禁吸了口凉气。
嘴角上扬,邪魅之极。他接过唐酯儿的包裹,将他的大手握住唐酯儿的小手。
唐酯儿没有拒绝,双眼紧盯着他,他侧颜无法让她挑出一点不足。
被他握住的手不断给他提供热量。赢炔握得更紧。
唐酯儿在他手心摸到一个印记很深,像是牙齿咬的。
像极了那夜的人。
仪式很短,没有皇后没有皇帝,没有皇亲贵族,没有所谓天长地久,只有一个简单的磕头罢了。
身旁只有一人,手还是被他握着,传来的冰凉的温度,让她深感不适。
宴会上几乎没有宾客,谁会愿意来参加一个空有虚名的婚礼。
赢炔松开了她的手,毫无预兆。
婚房简单大雅,没有一丝喜庆的味道。
摇曳的残烛,空洞的人儿。
夜半,不见新郎。
红盖头下只有一双冰凉的双眼。
玉手将盖头扯下,房里没有梳妆台,不,看起来就是一间普通的房子。
待到很久,她确认赢炔应该是不会出现后,袖子下的金簪才松开。
起声给自己倒了杯茶,黑夜很静,没有然后响声。
褪去身上的喜服,摆的整整齐齐。
她脱下外衣侧卧在床上,身子缩成一团,金簪放在枕头底下。
枕着赢炔味道的枕头,一股熟悉的味道让唐酯儿差异。
赢炔,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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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稀疏的兵力。
月早已挂上半空,黑漆的夜,微凉的风。半城金都的人都没有入眠。
赢炔早已换上了一身便利黑衣,融入黑夜,只留一双睿智的眼睛在外。
一切准备就绪,待城墙上的士兵换岗时,赢炔便将范徵的尸体换下来。
风向改变了,火把也跟着换了倾倒的方向。
赢炔的手向上抬着,三二一。
挥下,示意暗夜里潜藏的一众人待定。
黑影毫无犹豫,纵身一跃,翻上城墙。
稳定身体的赢炔,上前给士兵一手刀,放倒在一旁。
就这样,两个三个。
可能是太简单了,赢炔站住身体,他回头一看,一股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
赢启早已在身后,无数的士兵站着。
手指微转,赢炔手上已经多出一把匕首。
“活捉异族余孽,本王有赏。”冷峻的脸上不带一点人情,看赢炔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指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眯起的眼睛,前倾的身体。
“动手。”说罢,赢启退到士兵后面,观战。
赢炔薄唇微抿着,面纱在,赢启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赢炔。
城墙下的商重椤拳头握紧,“季采臣料得不错,果然有诈。”
赢炔箭步上前,匕首在月光下发出刺眼光芒,快速挥下。
月寒,风凉,人寂,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