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评的猜测充满了血淋淋和黑暗心里，这或许和他的身份有关系。
曹府百年大族，为大宋帝国第一贵族世家，他自幼就在这样的豪门贵族中长大，见过的血淋淋世间，恐怕比李仁前一辈子看过的所有恐怖片加在一起都不及其十分之一。
毕竟，人心是地狱居所。
李仁沉默了片刻，他当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曹评不会先这么是，单独把自己从宴会上请过来，和他谈论早就已经作古了的卫青、平阳公主的爱恨纠葛。
曹评能坐稳这个位置，当然不是一个喜欢八卦历史人物黑料的人。
那样的人只能在天桥底下说书，而成不了大宋第一贵族世家的掌舵人。
这是在借古讽今，十分委婉，十分含蓄，甚至还带着一种告诫和威胁的潜在意思。
李仁没说话，轻轻把史记合了起来，这个时候，暴雨已经停了，他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湿润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
他靠在窗前，转过头看着曹评：“据说，致远斋乃是令祖亲手所写，世叔可曾记得先王写下这三个字的目的是什么？”
曹评面无表情，看着李仁有一会儿，才说：“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先祖希望我们这些后人不争不抢，守着祖业过日子，便可以永久富贵。
所以，我曹府出了一个皇后，先祖也被追封为王，曹府繁华鼎盛到了极致，却可惜出了一个败家子。”
这个败家子，就是曹府的三爷曹诗，气死了公主殿下的那一位。
李仁点头：“那世叔现在做的，又是什么事情？”
“不争不抢。”曹评缓缓道：“但先祖立足于先祖的考虑，我等后世人立足于后世考虑。
我之言语，恐惊世骇俗。”
李仁道：“且说无妨。”
“祖宗不足法，天道不足惧。”曹评声音淡淡，却带着一种无比的自傲神情，“不然你以为，我三弟气死了皇帝亲生女儿，我们是如何度过那段艰难岁月的？”
李仁有些以外，他本以为曹评的姑母是皇后，他三弟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气死了堂堂帝女，怎么都有皇后抗住的，哪曾想……
“这么说，世叔一定经历了不少。”
曹评目中闪过一丝灰暗之色，令人心颤，但旋即他却释然一笑：“无妨，都已经过去了。”
他走到窗口前，看了一眼雨后的书斋建筑群落，伸手拍了拍李仁的肩膀：“一个武大龙，不足以庇护你；一个苏轼，呵……”
他目中难免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他文名很强，足以流传千古，可当今朝堂之上，他能保住自身就算不错了，想要庇护你？
除了写几篇诗词骂骂人，几百年，上千年以后，还有人读他写的诗词，为你鸣不平以外，他还能做什么？”
李仁没说话，曹评的话却多了起来：“一棵被众人顶礼膜拜的参天巨树，很少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倒塌，更多的时候，则是因为树根的位置长出来了蛀虫，才会倒塌。
这是没法避免的问题，但这一棵大树却能寻求外力，比如用木杆支撑树体不倒塌，比如用绳子，系在别的大树上。
这样一来，就会盘根错节，世事繁杂。”
李仁忽然发现这种暗语很有意思，同时也有些心惊：“这么说，一棵忽然成长起来，却没有任何牵绊的大树，别的大树看到了，都会丢出绳索枝丫，和它牵连在一起了？”
“不错。”曹评点头，他目光灼灼看着李仁：“与其等到这颗新长出的大树和其他的大树已经有了牵连，那为什么不在这颗大树还没有和其他的树木有牵连之前，先把绳索拴好，至于面皮什么的，嘿，这自古以来，不都是活着的人，才谈面皮这东西的吗？
死了的人，谁会记得他们有没有面皮。”
老的大树，是国公府。
新长成的大树，是文定侯府，是李仁。
至于其他的大树，那边是大宋其他的老牌贵族。比如说，第一个朝着李仁伸出橄榄枝的，便是天波府杨家。
面皮什么的，曹评已经明言，自己丝毫不在乎。
果真，曹家三爷气死公主以后，他真的是尽力了一些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仁重新做回到了座位上，奉茶的婢女到了房门外，却被曹评一个眼神斥退。
这个时候，李仁需要的不是茶，而是思考，他需要审慎思考一下，到底应该如何抉择。
“历史上的有人做过成功的选择，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典范。”
李仁抬头看了一眼曹评，眼里忽然露出笑意：“世叔这句话说的很对，但我也有话想说。”
曹评颔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目光直视李仁：“我希望，你接下来说的话，能让我们双方都开心的走出这致远斋。”
李仁当然不觉得这话实在威胁，曹评也不觉得这是危险，而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件事情。
以李仁现而今的身份地位，少有人能威胁的到他。
但是他既然来这里赴宴，那就已经表明了有和国公府结成同盟的念头。
曹评只不过是希望他不要感情用事而已，毕竟……他太年轻了。
年轻人最容易冲动，也最为看重感情。
故而殉情的人，多半都是年轻人。
曹评看着和自己最小孩子年龄相仿的大宋年轻侯爷，心中一阵嘘嘘。
都说建功立业要趁早，可是眼前这个人未必也太早了吧。
三国之孙策，为少年英雄，年少统帅东吴，但人家有父辈留下的基业。
可是眼前这个人，他爹留下什么了？
倒是听说明面上是入赘了武家……
希望他能看得长远些，而不仅仅停留在眼前，况且，老夫自付惜春无论是容貌、修养，都远超武家那个不会生养的商贾之女。
看着面色平静的文定侯李仁，曹评心中又是一阵无奈，他是真的怕李仁学着东汉那个拒绝光武帝刘秀联姻建议的大臣宋弘，整出一句“槽糠之妻不下堂，那他估价自己现在真的是要吐血了，都已经付出那么多，结果换来这样一句话？
李仁微微抬眼，发现了曹评有些沉不住气，而实际上，他还没有走进国公府之前，就已经有了选择，正是曹评心中最怕听到的槽糠之妻不下堂。
更况且，武媚儿不仅不是槽糠，反而还是美玉。
但现在自己亲都亲了，直接拒绝，未免欺人太甚。
李仁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心上一计，此时不白嫖，何时白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