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四月,阿妈已经入宫两年。
当年月下,男子自称在皇都当官,询问她身世,她半真半假说给他,不知还是可怜她怎的,竟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阿妈心想他许是个富贵人家,还在离安任职,离安和平泽都是国都,两国又临近,说不定跟着他更能找到那位爹爹的旧友。
于是便点头答应,跟着他来了皇都。谁知这人竟然是埏候的帝王。
阿妈从未见过皇都的男子,风流倜傥,气质不凡,一路上又细致地照顾她,很快就被迷了眼,糊里糊涂地入了宫,早就将去平泽一事忘却。
男子喜欢听她说书,她就日日说书讨好他。
一转眼,肚子大了,快到时日那几天,天天涨得疼,又不敢大喊,宫里有宫里规矩,这里的下人个顶个的眼高手低,都看不起阿妈的身世,只有贴身侍女小翠对她好点。
阿妈是宫里脾气最好的娘娘,不吵不闹,脸上总是温温柔柔的,还好侍女小翠是个彪悍性子,不懂事的下人说了娘娘的不是,小翠立马给那人拳打脚踢地说教了一堆,等到皇上来看娘娘时,便添油加醋说下人如何欺负娘娘,陛下听了,生气地换了一波下人进来,以前那批就被派去刷马厩。
这样一来,宫里便没有下人再敢光明正大的欺负娘娘了,顶多就是背后说说闲话,小翠听到这些背后的闲话,总是气鼓鼓的回去报告娘娘,结果娘娘只是笑笑,温柔地说没事。
有了孩子之后,她还日日给他说书。
可书没说完,他却先厌倦了。
虽有了皇子,可他却越渐风流,年年招进宫中不知多少妃子,来她这里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最终,他完完全全抛弃她,是在阳春三月。
那天姨娘要害死珣弈,阿妈为了保护孩子,将姨娘推下了水,父皇气极,打了阿妈,狠狠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伤了阿妈的心。冷宫里,阿妈一直哭一直哭,珣弈不懂阿妈在哭什么,只知道她在哭。
哭得很伤心。
在几年,他真就没再来看过阿妈。贫寒交加下,阿妈永远地留在了一年后春暖花开的三月,春兰正开的季节。
阿妈临走前说:
我儿珣弈……可要长命百岁。
他没忘记阿妈的叮嘱,也没忘记那冷酷无情之人是如何对待他和阿妈的。若是那年清和月下,阿妈没有跟了那人,也就没有这悲苦的日后。
初晨光照,洞外鸟鸣涧,早已醒来的杜佑看着手中两份信件,一封是七弟送来的,一封是他的暗卫送来的情报。
七弟:离安有变,勿回。
情报:谦王宫变,与大皇子僵持,时机佳,可回。
杜佑皱了皱眉,七弟不知他的计划,此刻不让他回安,定是已陷入难境,不想牵连于他。
谦王宫变之心,他早有察觉,没想到会如此之快,而大哥竟在此时插手,双方僵持不下,此时朝廷群龙无首,又在两方势力摇摆不定,局势一片混乱,确实是他回去实施计划的好时机。
若说谦王和大哥是某早有预谋,僵持也只是演戏,这戏也格外大了些,不稳妥,此猜测几率甚小。
此时回去,又能救七弟,又能实施自己酝酿已久的计划,为阿妈报仇。
但她……他犹豫了一下,看着一旁熟睡的女子。
身旁的女子刚答应要做他的夫人,他便这般抛下她而去,但他没有选择。
为阿妈报仇,是他准备了十年的事,一将功成,就在此了。
他身负血亲之仇,不该将她卷入这些之中。
然而他也不能做不忠不义不孝之事,于情于理,他都不得不回去了。
“兰儿。”
“我走了,你会不会怪我。”
他替她将碎发挽到耳后,在她的额头轻轻留下一丝冰凉。
“我会回来的,等我。”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而后起身。
一黑衣男子忽然出现,道:“主子,该走了。”
杜佑点点头,拂了拂衣尘,轻道:
“走吧。”
末了,又补充道:“让她的人找到她。”
暗卫应声。
——
常歌昏昏沉沉,感觉睡了很久,似乎不是正常的睡眠,而是被人下了昏迷的药物。正想着,耳边一阵吵闹的声音响起。
“郡主!郡主!”
她觉着有人在晃她,拼命的摇晃她,害得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郡主!你终于醒了!”有个人影一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颜儿?”常歌揉了揉微疼的额头,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见周围似是室内的布置,疑惑着开口:“这是哪里?不是……不是在山洞吗?”
颜儿见她终于醒来了,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叹了口气道:
“郡主,你可让颜儿担心死了。山谷里搜寻了半天才搜见你,唤了半天你不醒,只好先将你带回客栈了。”
说完,颜儿又道:“郡主,你是不知道,就咱们刚上山时住宿的那家客栈,里面那个热情的老板娘,我当时就感觉奇奇怪怪的,结果我们再回来一看时,那个老板娘连带那个小厮都不见了,我怀疑就是他们搞的鬼,他们肯定是受了不知道什么人的……”
常歌没听进颜儿说什么,只是怔怔望着自己手中攥着的忽然多出来的玉牌。
那玉牌她分外清楚,是她专门找人给驸马刻的,正面刻了“珣”字,反面刻了“弈”字,而此时这玉牌却在她手上……
“驸马呢?”常歌打断颜儿,略带焦急的问道:“我记得驸马和我一起掉进了山谷。”
颜儿摇了摇头,忧愁道:“我们派人去搜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驸马。”
常歌一瞬间有些头晕,在颜儿的搀扶下缓缓坐起,靠坐在一旁。颜儿递过来水,她润了润干渴的唇喉。
“你们下去吧。”她将杯子递回给颜儿道。
颜儿还想再说什么,被小磊子拦住了,他摇了摇头,他觉得郡主应该想一个人待会。颜儿只好带着下人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安静了许久,她忽然对着空气开口,道:
“出来吧。”
房间内没有任何动静。
他叹气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主子去哪了。”
忽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房间,毕恭毕敬道:
“埏候有事,主子派我等来保护夫人。”
“埏候那边出事了?”常歌问道,但想了想觉得暗卫应该不会说过多关于自家主子的事情。
没想到那暗卫又开口了:“夫人不用太担心,主子一个月之后就回来了。”
常歌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暗卫一闪身,房间再次恢复安静。
常歌手里磋磨着玉牌,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驸马他……到底何意?离去的这般突然,还留下了玉牌,是要她等他吗?
兴许是吧。
常歌摇了摇头,没再去想这些,叫来了颜儿。
“你方才说,那客栈的老板娘有问题?”
颜儿点点头:“属下们都猜测是大皇子的人做的。”
“白若呢?方才似乎没看见她。”
常歌这么一问,颜儿才想起白若自昨晚说出去找郡主之后,就再没回来。
“白若昨晚出去找您了,现在也没回来。”颜儿担忧道,“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常歌冷静道:“吩咐几个人去找,找见了让他们直接回济水,我们先行启程,时日不多,恐再耽搁下去,路有不测。”
再这样下去,能不能平安到济水都是个难题。
颜儿点点头,应声退下去吩咐任务。
常歌思索了一阵,觉得不能在沿着原路走了,于是在众人收拾好行囊之后,常歌要来了一份地图。
“郡主,去济水,基本上就这一条道了。”
常歌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地图。
“那就绕个远吧。”
“从水路往西,然后在北上到荆池,然后走商道去济水。”
颜儿凑近看了看,点点头道:“虽路途绕远了些,但这部分都经过一些重要枢纽,稍有人稀地杂之处,而且路线不易想到。”
“命令侍卫分开走,乔庄上船,过了水路,应该就没有他们的人了。”
颜儿应声道:“好。”转头吩咐下去。
常歌带着颜儿,小磊子跟着侍卫大哥,其余都分散开来,前后脚往水路而去。
常颜二人扮成母女,往船岸走去,路上,颜儿开口问道:
“郡主,驸马呢?”
常歌沉默了一会,道:“回去了。”
“回去了?回哪去了?”颜儿疑惑道。
“埏候。”
“啊?”颜儿大惊,连忙追问着她:“这……多会回去的?为什么回去?”
常歌摇了摇头道:“许是你们在山洞内找到我之前吧。”
颜儿问道:“为什么这时候回去?难道……难道他觉得郡主您……您……”
常歌看向她问道:“你想说什么?”
“觉得您被贬到了济水,就觉得您此时势单力薄,没什么利用价值,所以……”
“……就抛下您了。”
她一听,敢情这小妮子是在脑中补了一场大戏。
常歌笑着反问道:“你觉得驸马是那样的人吗?”
颜儿想了想摇摇头,但还是犹豫了一下道:“但人总是会变的……万一……”
“好了,莫要瞎想,眼前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颜儿点点头,只好将此事作罢。
常歌望着河岸上飞的鸟儿,不知心里在思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