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宛白不知道陈平是哪个，陆云岚却再清楚没有了，她示意晚风与晚渔不必担忧，慢慢上前靠到门边，声音清凌凌道，“阁下可是国子监祭酒陈广治大人的内侄？”
外头的人似是有些愣住了，但很快答道，“不错，姑娘所说正是我那堂叔父。”他略微一顿，拔高了声音问，“不知淑妃娘娘可还安好？若娘娘一切都好，还请速速开门相见。”
陆宛白闻言上前几步，跟随她多年的明月自然明白主子要做什么，她先一步拉开了正殿的大门，外头漆黑一片的深夜里，灯火如烧云，陈平领着一队人马分布在殿外两侧，远远地望着宫门外，黑压压的似乎还有旁人，只是陆云岚眼尖，注意到那些她来时戍卫的士兵们都不在了。然而便是这样肃杀的景致里，姑侄二人长裙曳地，淑妃容色温和，自带一股端庄秀美，而陆云岚则是不苟言笑，容颜近似冰雪。
陈平一惊，他原以为先前开口的是淑妃身边的宫女，现下看来却不是，他连忙低头拱手，恭敬道，“陈平见过娘娘，还有这位……”他一时失言，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陆宛白温和道，“这位小兄弟不必客气，你虽说是奉了献儿的命令，可眼下情况，本宫感谢还来不及呢。这是我嫁入安国侯府的娘家侄女，特地入宫来看望本宫。”
陈平一愣，立马意识到眼前的妙龄女子是谁——他再愚钝，也记得听宇文献玩笑过一句，说纪大少爷的妻子当日曾妙手回春出了一个方子，救了苦不堪言的他。
“原来是纪少夫人，”陈平笑道，“听四殿下说，当日少夫人以一张妙方救了陈平，陈平一直未能当面感谢，却不想如今却遇上了！”
陆宛白疑惑地看了一眼陆云岚，后者却是一笑，“陈平兄弟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况且论起来，咱们两家还算有亲。”陆云岚冲陆宛白眨了眨眼，低声道，“四姐姐许的便是陈广治大人之子，陈平兄弟的堂兄弟。”
陆宛白点一点头，旋即意识到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忙问道。
“敢问小兄弟，现下宫中究竟是何情况？本宫一介妇道人家，自午后就一直困在望春宫中，竟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陈平四下看了看，有些踌躇。
陆云岚见状，便婉言相劝道，“姑姑，咱们不如进去说话，这儿人多口杂……”陆宛白也是心急了些，听了这话觉得有理，于是便让如月去将人请进殿内，但是不必关上殿门，反正几人在里头说话，也不至于被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
有了陈平带来的人坐镇，如月很快手脚利索地上来茶水，陈平客客气气地谢过她，举起茶碗便饮了一大口，看得出来是奔波许久了。他喝完后才郝然道，“失礼了，实在是渴得厉害。”
“无妨，”陆宛白语调温柔，如寻常长辈一般可亲，“这是应该的。”
陈平笑笑，随即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将午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尽数道来。
原来宇文献这次南下并不是毫无准备，他人不在京中，却担忧着京中突然发难回来不及时，便留下了陈平、苏济舟等人暗中防范。苏济舟人在翰林院，消息比旁人来得灵通，七八日前他在上朝前听两位大人闲话，无意中听见了宇文睿近来和太医院走得很近的消息；苏济舟做事素来谨慎，他觉得事出反常必为妖，便着意叫人去打探，可无论如何怎么探听，都只是说为着爱妃陆氏产后体弱，宇文睿才总和太医院接触。这本也没什么，可陆云岚这儿传来的消息却说陆云梦并非如此。虽然当时生下孩子时元气大伤，可陆云梦自小身体健康，早已恢复的七七八八，甚至还有力气上门去安国侯府叨扰——苏济舟当下就疑根深种，让暗卫仔细地追着这条线索不放。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日前，苏济舟的人终于来回报消息，说宇文睿在拉拢太医，然目的不明。
苏济舟当时还忧心不已，但很快宇文睿的行为就亲自替他解了惑——今日早朝后，三皇子特地入宫请安，再之后过了正午，宫里却隐隐约约透出风声，说武德帝身子不适，待到晚膳前后，太医院便紧急召唤了各位太医和两任院判先后入宫。要知道那上任院判已是年近七十古来稀的卢老大人了，做个马车都气喘吁吁的，可饶是这样还叫人巴巴儿地请进宫里——武德帝的身体情况如何，不言而喻。
这一连串的事情加起来，苏济舟立即明白过来宇文睿为何与太医院走得近——他是想叫一些人说他想听的话，让另一些人无法对外说话，再叫最后一部分人永远说不了话。于是他在晚膳时叫人快马加鞭去给陈平传信，这才有了陈平领兵入内的结果。
自然了，陈平也不可能有这个资格独自带兵进宫。关于这一点，还是纪凌临走前给宇文献支的招。
“苏家小子心思灵敏，但若论行军布阵，还是得陈平来做，”纪凌当时如此断言，陈平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这家伙铁口直断，该给按个“纪半仙”的称号，“若是宫中凶险，就如那棋盘上一般，没兵可不行。”
但是陈平摆明了是宇文献一派的，若是他的身份太大张旗鼓，宇文睿除掉他还来不及，哪能等到人出手相救呢？于是宇文献思索再三，把自己的令牌给了陈平，告诉他禁军虽有一正二副三统领，万一出了事，可找齐副统领帮忙——话说这位齐副统领能力不错，但为人过于刚正，与上官相处不佳，才迟迟只做了个副官。
所以宫内一出事，陈平便持令找到了齐副统领，二人一合计，便兵分两路，一路去皇帝的寝宫，一路则直奔西六宫的望春宫。
“那陛下身体究竟如何？”到底是多年夫妻，陆宛白心有不忍，“三殿下他……也太狠心了些，陛下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呀！”
陈平凝神片刻道，“齐副统领已经带人前去，具体细节暂时不明，不过娘娘请放心，齐副统领年长沉稳，必定会以陛下龙体为先！”
陆云岚听了方才这么多，这才有机会开口。
“宇文睿突然这般行事，也不怕被人揭破真相？我倒不信他计划的如此周密。”
“……若非四殿下早有准备，只怕咱们也措手不及，”陈平无奈一笑，解释道，“最坏的打算，莫过于三殿下挟持各位官家女眷同几位娘娘，再逼着太医院说陛下龙体欠安是蛊毒的错，一方面将巫蛊之事推到女眷们头上，借此铲除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另一方面，将毒之一事扣帽子给咱们，或者皇后娘娘，然后他便能正大光明地排除异己……”
“做梦！”
陆宛白轻喝一声，秀美的眉早已深深皱起，她咬牙道。
“痴人说梦，这等不忠不孝之人……”
“姑姑莫气，”陆云岚劝道，“陈平兄弟说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如今咱们可不是坐困愁城呢！”
然方才陈平的推测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宛白骤然想到她的两位嫂子都在未央宫内，现在岂不是……她心头一跳，猛地抓住陆云岚的手，急切切道，“岚娘，大嫂还有三嫂，还有你那婆婆，都在未央宫，她们如今……不行不行，咱们得去救她们呀！”
陆云岚早有准备，她轻声细语道，“姑姑，您也别急，母亲和三婶她们现在一定是平平安安的……岚娘在出门前，已然安排了人手暗中护住她们。”她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里，第一次让陆宛白看出了陆家人惯有的冷静，“……夫君在出门前，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夫君？你是说纪凌？”陆宛白又惊又疑，“可纪凌不是……”
事到如今，也无甚可隐瞒的了。陆云岚微微叹息，轻声道，“宇文睿和吴家，对咱们有敌意并非一日两日了，是以夫君也好，表哥也好，早就暗地里做全了准备。夫君当日春猎坠马是真，可摔坏了脑子却是假，为的是叫他那二弟露出狐狸尾巴来……姑姑还不知道罢，纪明河早就做了宇文睿那派的人了。”
陆宛白怔怔地看着面前沉静如水的少女，恍如隔世。
说来也好笑，他们陆氏一族上一辈专出男孩儿，母亲连生三子才有了她这个如珠似玉的女孩儿；可到了小辈，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女孩儿，但无论是大房嫡出的陆云英还是二房嫡出的陆云韶，都没有继承陆家人一贯的沉着冷静。现在看来，反倒是她大哥庶出的小女儿，完完全全像极了陆家人。
“……我是真没想到……”
陆宛白轻轻叹息，旋即又是一笑，神色颇为复杂。
“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做的事都是我们想不到的……亦不敢想的……”
这样也好，她终究是老了。若是这次动乱能成功平息，她也该抛开旧事，安安心心享几天福了。
“齐副统领去了陛下寝宫，陈平兄弟来了西六宫，那么是谁带了人去皇后中宫呢？”
陈平闻言拱手一笑，大大方方道。
“自然是一位有资格出入宫闱的贵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