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是知道我的，如果这次要是真赔了，到了沿街要饭的地步，我大约会自己带着我的孩子走得远远的，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地方眯起来。
不是说我有多清高，不愿意麻烦谁，而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即便是能硬撑下去，也不想有熟悉的围观者，哪怕是善意的，关怀的，都会对自己几近崩溃的内心是一种鞭笞。
所以，如果真要到那时候，我更愿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成为一个新的自己。
米粒儿见我一下子不说话了，就更生气了，“你还真是这么打算的啊？要是把你这点儿家底儿全都折腾没了，就一个人躲起来？”
我赔着笑脸，“干嘛急赤白咧的啊，我这不是没赔吗，现在也算是有自己的事业了，你不替我高兴啊？”
米粒儿捶了我一下，就有泪珠儿滚了出来，嘴上却还大咧咧地笑骂着，“操，高兴，能不高兴吗。可是，你有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着，我心疼你知道吗？”
“哟哟哟，怎么还掉上金豆豆了，爱情还真是有魔力哈，跟梁念实呆久了，你疯婆子都就变成小女人了，你倒是回去跟他多愁善感去啊，跟我这矫情个什么劲啊！”我打趣她。
米粒儿还要捶我，被梁念实给拽住了，“你们俩就不能好好说话，她这怀着孕呢，再被你捶出个好歹来。”
我和米粒儿几乎同时瞪了他一眼。
“我有那么没轻没重！”
“我有那么弱不禁风？”
梁念实笑笑，他也是习惯了我们俩这样疯的。
米粒儿这边还是不依不饶的，“我告诉你余果，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有事儿瞒着我，我就跟你绝交。”
我嬉皮笑脸地说，“绝交就绝交被，有本事你别给我儿子当干妈啊！”
米粒儿拽了下梁念实的胳膊，“老公，她欺负人！”
“不让你当干妈，你就当舅妈，还不是一样。”梁念实说。
“哎呦呵，看样子你们俩这是好事儿将近呀。”我敏感地察觉到。
米粒儿没否认，反到懊恼地说，“就是最近忙这事儿来着，所以都顾得上你，要不是张罗结婚这事儿，我会好几个月都没发现你失踪了？”
“哪有失踪那么夸张啊。”她这么自责反倒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反正我知道，前段时间你心里指定不好受，我除了打打电话，竟然没抽空过去看你，要是早发现你把房子卖了，就能早一点知道你做这些事情了，就算拦不住，也能让念实过来帮帮忙嘛，你说，你一个孕妇，这么一大摊子事儿，怎么弄的啊！”
“真的不能怪你们，是我自己不想让你们知道的。”
梁念实捏了捏米粒儿的手，“行了，她这不是没什么事儿，这事儿咱就翻篇儿了，嗯？”他又看看我，“有件事儿，我得跟你提个醒儿。”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不是余明海也知道我办生态园的事儿了，怎么，我一想赚钱，他就盯上我了？”
那种自私自利的人，脸皮厚着呢。以前他是打怵唐煌会弄死他，才不敢跟我伸手捞好处，现在唐煌被他跟唐之姚给挤兑走了，如果知道我把生态园搞得风生水起的，难免不会动歪心思。
更何况现在他们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估计要把梁念初从牢房里弄出来，也要不少花钱。而且，他也不能指望一个蹲过班房的女儿能攀上一个什么高门大户。现在不盯着我盯着谁啊。
梁念实听我这么说他爸，面儿上有些挂不住。
我以前还老觉得梁念实冷情傲慢，其实他也就面儿上看着冷傲，内心是最柔软的。
他记恨余明海在婚外生了我，这些年也就是表面上跟我有多大仇似的，也不怎么搭理余明海，但是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余明海，都是很维护的。
我讥笑一声，“真让我给猜着了？没事儿，他那人我还不了解吗？就算是做出再没人性的事情来，也不意外，我接得住。”
梁念实说，“没有，他没想要你这生态园。爸这个人是自私了些，但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糟。没错，他年轻的时候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对你妈始乱终弃娶了我妈，可他对你妈也还是有感情的，自从李晚棠死了之后，他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二十岁似的，头发都白得差不多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他跟我早就没关系了。从他把我嫁给唐煌，也不对，他没坑我的时候，打小我都不认为自己有父亲。”
我真不爱提那个人。一提他我就脑仁儿疼。
“好了，不提那些陈年旧事，就说，下个月我跟筱俪结婚，你去不去吧？”
米粒儿直直地盯着我，虽然没说，那架势分明在威胁说，你敢不去！
我是真不稀罕去，我对米粒儿和他的祝福全是发自内心的，单用表现在去不去婚礼现场？
可是，在疯婆子的淫威之下，我哪里敢说呀。
“如果，你们俩都想让我去，我就去！”我只能妥协呗。
到时候我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咱们提前得说好了，我是冲你们才去的，要是梁璞和余明海找我麻烦，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可不能怨我。”
“放心吧，爸和我妈那边都没问题，不过他们确实是因为看到你的新闻了，就认为你跟市委的那些人有交往了，才想跟你套近乎，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他们找你麻烦。他们要是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就当没听见就是了。”
米粒儿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我白了她一眼，“见色忘义的东西。”
米粒儿也只嘿嘿嘿嘿地笑，看得出来，人家俩人在一起挺幸福的，这就比什么都强。
米粒儿又拉着我的手，围着我转了一圈。
我笑着骂她，“干嘛呀，神经！”
“我就是看着，到时候你这肚子可就更遮不住了。”她转头看向梁念实，“你爸还不知道余果怀孕的事儿吧。”
“应该还不知道吧。”
我哼了一声，“他知道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我就是你俩的客人。”
在我这里吃过了中饭，我们在一起去养老院看了看我奶奶。很多时候我奶奶都会把梁念实认成余明海，也有明白的时候，知道梁念实是她孙子，但凡认对了的时候，她也不喊他，不跟他亲近。
这次我们临走的时候，奶奶突然叫了一声，“这孩子，你，过来！”
我们都愣了一下，梁念实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您叫我？”
奶奶点了点头，“趁我这会儿脑子透亮，我跟你说几句话。”
梁念实走了过去。
奶奶犹豫了下，还是拉住了梁念实的手，眼睛笑了，“你叫念实吧？”
梁念实看上去挺尴尬的，“嗯。”
“念实这名字好，真好，我估么着要是你爷爷活着的话，要是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大孙子，心里指定得高兴坏了。”她自顾自地一笑，“本来我一个寡妇门上，把明海供出来念书不容易，那些年还老是病，怕耽误他他就不敢跟他说，棠儿真是个好闺女，一心一意地对他好，照顾我，还给他凑生活费，我是真喜欢那姑娘。”
“有一回过年他回来，去社里打电话，我正好路过，听到他在电话里跟你姥爷说话了，他那个怂样儿，隔着电话跟人家点头哈腰的管人叫爸，我就有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扇他。我寻思着，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怂蛋玩意儿呢。”
“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认了有钱人当干爸，谁能想到他是背着我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了，他不敢告诉我，就是因为知道咱们乡下人传统，接受不了这个事儿。要不然我也不会二十出头守了寡都没想到改嫁了，我得为你爷爷留条根儿，不能带着他唯一的儿子改姓他姓。我让他跟你妈断了，他不干，说那时候已经有你了。没办法，我又跟他说，那就跟棠儿断了吧，是咱们家对不起人家，就让人家骂几句打几下，多给人家点儿钱。”
“没想到这个混小子，竟然背着我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他说他舍不得棠儿，真心喜欢棠儿，我那个恨啊！后来，这就有了余果了。棠儿生下余果就走了，咱怨不着人家，怨不着。我怨你爸，怨着怨着也怨上你妈和你姥爷了。”
“孩子，奶奶打小也没抱过你，疼过你，可你总过来瞧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厚道的孩子。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又可高兴了。老余家有孙子了，你爷爷有这么好的孙子，哪天我在下面见着他了，也对不住他了。”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听我奶奶说过这么多话。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心里装着这么多事儿。
她一个斗大的字不识的乡下老太太，固执地守护着他丈夫所谓香火，付出了她的全部。但是她的儿子，我们的父亲对将她的执念冲击地支零破碎，对李晚棠的愧，对余明海的怨，对地下我爷爷的念，让她疯了这么多年。
我的心绞得慌，泪水也流了满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