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村子的时候，差不多正好赶上未未他们放学。坐在我的破大众的等了会儿，就见幼儿园的铁栅栏门开了。
这里不像市区那些幼儿园，一到接娃儿的点儿，学校门口都挤满了家长，望眼欲穿地看着自家的小皇帝小公主从里面鱼贯而出。在我们这儿，大人在地里干活儿，或者在周边打零工，孩子能多扔到学校里一会儿是一会儿，大门一开，也就零星几个家长跟我一起进了幼儿园。
我走到未未班上，隔着他们宝宝班教室门上的玻璃望了一眼，就看到有一个高大颀长的侧影立在教室的角落里，那身型特别像唐煌，我也顾不得礼貌了，推门就进去了。
“未未妈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接未未了？”未未的班主任朱老师笑着看过来。
教室里哪儿还有什么像唐煌的男人，只有一屋子吵吵嚷嚷的孩子。
看来，我真是……杯弓蛇影了。
“嗯，今天进市里半点儿事儿，回来的早，顺便来接未未。”
未未小朋友有些不情不愿地走到我身边，“妈妈，你今天干吗这么早就来接我啊，我都还没玩够呢？”
这孩子真是，闹着不来上学是他，现在不想回家的也是他。
我自动屏蔽掉小家伙的埋怨，向朱老师说，“今天麻烦你了，他没有不听话吧？”
“没有，没有，未未最近状态特别好。”
这倒是，最近个把星期，小东西都没有吵着不想来幼儿园了呢，看来已经慢慢适应幼儿园的生活了，老母亲我深感欣慰啊，“谢谢你，多亏你们教得好。”
“未未，跟朱老师和小朋友们拜拜。”我牵起儿子的小手跟大家道别。
“拜拜，明天见。”
未未恋恋不舍地三步两回头，我也是醉了，搞得跟诀别似的。
我打开车门，把小东西抱上车。
“妈妈，你今天去市里了吗？见到干妈和舅舅了吗？”
“嗯。”
“他们有没有想未未呀？”
“当然。”
“那他们有没有托你给我带礼物回来呢。”
额……这个真没有。
“今天妈妈从干妈和舅舅家出来，又去了别的地方办事，所以就没有让他们给你带礼物，下次吧。干妈和舅舅说了，周末他们想要带你去外公家呢。”
“好耶！外公每次都给未未买很多很多好玩的，对了，上次，外公给我买了那么大一只变形金刚，我都忘了拿回来了，我告诉吉阳哥哥有那么大，吉阳哥哥不信，我们把它拿回来给他看，好不好？”未未用小手比划着，傲娇地说。
“好。”
别看余明海对我这个亲生女儿不咋地，对未未绝对没得说，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不问价，极大地满足他。我倒是很排斥这种溺爱的行为，但是想想我儿子这也算是替我讨债，就干脆随便他们吧。
“对了，余未，最近这么喜欢上幼儿园，是不是发现朱老师特别漂亮啊？”我打趣他说。
未未摇摇头，“朱老师本来就很漂亮啦，但是等我长大了，她就已经老了，我又不能娶她当老婆。”
“那就是班上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同学？”
“才不是呢！”未未脸蛋红成了一个大苹果，真让我怀疑，这么大点儿的娃儿，倒是真懂还是装懂呢。
“那是为什么呀？”
“因为t……”未未急赤白咧地说，突然顿住了，赶紧把嘴巴捂住，“我不能说，因为这是一个秘密。”
小样儿！豆丁儿大的人儿，还有秘密呢！
周末，梁念实过来接未未，还让我跟着一块儿去梁宅，我借口说园区里有活动走不开，就让人给他们采摘了些新鲜蔬果带上了。没想到到了晚上，把未未送回来的不是梁念实，而是余明海。
他们进门的时候，我正拿搓衣板给未未洗衣服呢，余明海把给未未新采办的玩具衣帽什么的，先大包小包地给拎上楼去，其实他身边跟的有司机，非要自己爬上爬下的亲力亲为，不就是想在我们面前卖好吗，随便他。
等他把东西全搬上去，未未就没跟着他一起下来，估么着正在上面忙着挨个打开包装“检阅”他的新玩具呢。
见我抬头跟他说话，余明海立在我面前咳了一声，再次刷了下存在感。
“你不用给他买这么多东西，别把我儿子给惯坏了。”我还是没抬头，先吱声，已经算是给他脸了。
“小孩子嘛！喜欢就给他玩呗。”余明海很是没脾气地说。
这两年，梁家的公司给梁念实接手了，梁念实和米粒儿俩人虽然孝顺，但是从来不惯着他。手里的实权交出去了，梁璞在他跟前儿又硬气回来了，倒是还有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梁念初能听他说话，但他也是无的放矢。所以，他整个人都变得软了，变随和了，很像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头儿。
“你就这么用手搓啊？这多费劲呐，也没个洗衣机？”
我抬眼看他，居然也会关心这么细节的问题？我本来想怼他，手洗怎么了，又不是没在苦日子里过过，想了想算了，“孩子的衣裳，整天跟个泥猴儿似的在地里滚，不搓几道，洗衣机洗不干净。”
“哦。”
我继续搓着衣服，搓了一会儿，我把脏水到了，把衣服丢进了洗衣机，看到余明海还傻戳戳地站在那儿，也不说坐下，也不说走。
“你还有事儿？”我从晾衣绳上拉了条毛巾擦擦手问。
“啊，也没什么大事儿。”
我一听乐了，不是大事儿，还是有事儿呗，拎了一条小板凳递给他，他看了看我，坐了下来。我便坐到了他旁边。
“那就说说，你那小事儿吧。”
“我听说……唐煌回来了……”余明海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一边偷偷拿眼打量我，生怕我炸毛吧，见我很是淡定，才放松了神经，“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
“那你怎么打算的？”
“哈！都到这会儿了，你还琢磨着把我再卖给他一回吗？”我很不善良地取笑他说。
余明海的脸登时就青了，却隐忍着没发作，反正他也知道自己过去做的那些事儿也是挺没脸的，尴尬地笑了笑，“以前的事儿就甭提了，我知道，我这个当爸的对你老是差些意思……”
我操，何止是差些意思啊！就他干得那些事儿，就是从一堆后爸里找，都找不出几个像他这么狼心狗肺的好吗，行了，我也懒得跟他扯犊子了，怪没劲的，到嘴边上的鞭炮硬是给憋成了哑炮，没说话。
“活到爸这个岁数，其实什么都想明白了，钱就特么是王八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够吃够喝就挺好了，要是让我重新再活一回，我真就不跟梁璞结婚了，好好上学，好好工作，到时候把你奶奶和你妈从老家接来，咱们一家人能好好过日子。”
余明海给了我一个别开生面的假设，从我出生到现在从没有奢望过的假设。
是啊，如果他当年别当陈世美，娶梁璞入赘梁家，我奶奶的命运，李晚棠的命运，连同我的命运，统统都会改写了吧，我可能遇不上唐煌，可能嫁一个不上不下的工薪阶层，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我抬起眼睛看他，平静地乐了，乐着乐着眼泪就出来了，心里不疼，真的？就是有些感慨。
“果儿，我这辈子对得起梁璞他爸，梁璞他们母子仨，对得起他们梁氏上上下下的人，可是对不起你奶奶，你妈，还有你，这些我知道，我从老早就知道，就是因为太知道了就越是不敢正视，我很怂的。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为你好，也是为自己找借口，你不愿意搭理我，你恨我，我都知道，应该的，都是应该。”
“你说这些干什么！”他今天这画风，让我有点儿接不住啊。
“没什么，就是……就是突然有点感慨，我这辈子拼死拼活的，其实都是在给他姓梁的做嫁衣。”余明海悲凉地一笑。
“梁念实是你儿子。”
他说的那些自我批评的话都对，但是这一点儿我不认同。站在梁家的角度上，他这大半辈子都兢兢业业，没有一点儿私心，把梁家的企业搭理的很好，交到梁念实手中的梁氏也是比梁老爷子在时规模扩大了不少。这是他的战绩，是为他的子孙后辈留下的积累。当然，不包括我。
余明海有些错愕地抬头看我，“念实是我儿子……”
“他当然是你儿子，你这一辈子的努力并不不费。”
余明海嘴一歪笑了，“对，念实也是我儿子，筱俪肚子里的，也是我孙子。果儿，你行，你真行，嘿嘿。”
我是有些不耐烦了，这位可能是一开始退休二线不太适应，有些退休综合症，我可不是他的知心姐姐，“你要是没别的事儿，就早点儿回去吧，让人家刘叔（余明海的司机）在门外等着。”
“不是，你先别赶我走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爸就是想跟你说，唐煌回来了，不管你是跟他破镜重圆，还是跟他形同陌路，爸都支持你，只要你高兴，爸就是想告诉你，爸已经活明白了，不会再犯糊涂了。”
我心想着，余明海总算是会说人话了，就听他接着说，“就上回……把你骗到白敬轩家里那次，你就让唐煌别跟我一般见识了，你看，现在梁氏都是念实当家了，让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