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赶过来看老太太？”
我一到养老院门口，门卫小李就跟我说。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赶巧了。”我向小李笑了笑说。
最近只要我和唐煌一有时间，就过来看我奶奶，有时候也会跟米粒儿梁念实一起，所以他跟我说“都”，我也没多想，只当是梁念实跟米粒儿也来了。
心里还想呢，这俩人，昨天见面的时候，怎么也不说今天要过来，不然我蹭他们的车多好，还能把坐地铁和公交车的钱省了。
小李笑笑，“哦，那可真是赶巧了，快进去吧，他们也刚到没多一会儿。”
“好嘞。那你忙着，我先进去了。”
我熟门熟路地找到老太太的宿舍，就看到我奶奶躺在床上，翘着一只脚，自己在那儿穿袜子。
奶奶的床前站着俩人，余明海的背影我是认得到的，他旁边是个女人，裹着厚厚的黑色棉服，留着栗色的中长头发，单看这背影和身型，怎么也那么眼熟呢。
再想到昨天梁念实跟米粒儿那些话，这女人的身份，我不用多烧脑子也能猜得到。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儿给遇上了。
要说，我现在见到这人是什么感受，还真说不上来，很多复杂的情绪塞得太满，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但是又像是整个人都放空了，什么滋味都咂不出来。
我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我奶奶在床上拱了拱背，费了老大劲，还是没能把袜子穿上。
那个女人就赶紧凑了上去，“我来吧。”
我奶奶也不跟人家客气，笑眯眯地看着她，哝咕了一句，“我看着，咱整个大白庄子里头谁家的媳妇儿都没我棠儿好。”
我看到那女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侧目看余明海，而她那个侧脸一露，让我一下子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真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余明海向前一步，“妈，你什么时候开始认人了的？你是不是全都好了？”
我奶奶见他俯身下来，立马往后缩了缩，“他胖叔啊，你这是干嘛，老嫂子也是嫂子，你离我这么近，给人看见了多不好看呐！会传闲话儿的嘞！”
“妈，你看清楚，我，明海！”
我奶奶嘴角抽了抽，“咦！你当你嫂子傻哩！你是村东头儿的胖小儿，咱村的村支书，我能不认识了？哎哟，棠儿啊，快那张板凳过来给你胖叔坐，明海那年考大学，还真是多亏了你胖叔往县里送的政审材料呢。”
余明海叹了口气，跟他旁边的女人说，“自从那年你走了以后，我妈就变成这个样子，时好时坏，以前吧，梁家那老头儿还在，我怕她这个样子给人添麻烦，就一直让她在乡下住着，后来梁家那老头儿死了，我才把她接上来放到这养老院了。”
他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分明是出了刘二芒的事儿，他怕这案子起底，把他老婆找人暗算我的事情败露了，把他老婆抓了，才把我和奶奶接到海市来的。
这么多年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告诉我，他把奶奶丢到这儿了，也怕传扬出去他不但有个私生女，还有一个疯娘，别人看不起他吧。
“你们怎么还站着啊，棠儿你咋不让你胖叔坐呢，”奶奶趿拉着鞋想要站起来，突然看到我了，直接走了过来，“棠儿，你给孩子喂奶了吗？我怎么听着咱家妮儿哭了一天了呢？”
她又回头看了看余明海和那女人，目光开始在那女人跟我之间游移，我猜她是把我跟那女人同时认成了同一个人了，有点蒙圈了，“那、那什么，他胖叔，你家按电话了，你去给明海打个电话去，看去啊！”
奶奶又不确定地过来握着我的手，“棠儿啊，你别怕，有妈在呢，明海他不敢，不敢娶那谁，妈就认你这么一个儿媳妇儿……”
此时此刻，余明海和那女人齐齐地看着我们。
我勾勒下唇，哼笑出声。
“李晚棠，别来无恙！”
李晚棠怔怔地看看我，又看看余明海，整个人都傻掉了，一瞬间面无血色。
“余果？！”
“没错，我是余果，这名字是我奶奶给我取的。”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包饺子的架势，跟我奶奶一模一样。
李晚棠慢慢地退后，“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她一把抓住余明海的胳膊，厉声尖叫着，“余明海你告诉我呀，不是她！不是她！”
余明海看看我们，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你们……先前就认识？”
李晚棠几乎已经情绪失控地摇着头，嘴里就念着三个字，“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余明海抓着她的手腕子，想要问个究竟，看她这个样子，最终还是放弃了，眼神直逼过来，“余果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混不吝地笑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回事儿？是你跟唐之姚串通一气儿把我卖给唐煌的，难道你就不知道，唐之姚就是她的姘头，她为了帮助唐之姚争权夺势，亲手害死了我的儿子。”
我走到李晚棠跟前儿，“这世界真特么的小啊，你往我的鸡汤里放催生药的时候，是不是做梦也没想到，我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就是你的亲外孙？”
“余果！”李晚棠抬头对上我的眼的一瞬间，泪流满面，她一点一点地抬手，想要抚摸我的脸，被我闪开了。
她就举着她那双无可安置的手，说，“是你，原来是你啊，我就说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每每跟你在一块儿，都特别地想亲近你，原来你就是我亲闺女。”
我是不想听到这样的话的，哪怕从刚刚认出她，就知道这是个既定的事实了，也还是不想认。
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指望过自己的爹妈能给予我什么，但是小时候也曾想念，奢望过亲情，特别是母爱。现在原本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杀害我儿子的人，最恨的人，顿时让我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是个孤儿。
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一切。
余明海似乎也被这样的事儿给震惊了，他挠了挠头皮，“咳！居然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呢。”
他看看我，又看看李晚棠，可能是觉得李晚棠现在的模样儿看上去更可吧，就冲我说，“这事儿不是都过去了吗？再说现在唐煌都完蛋了，你迟早都要离婚再嫁，没那孩子总比生下来强。”
我操，我还真是被余明海这不要脸的话给亮瞎了，“什么叫我迟早都要离婚再嫁！”
“你是我闺女，当然得听我的。”他还理直气壮地说。
“对不起，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父母双全，上次听你的嫁进唐家，那是因为你拿邵广涛威胁我，这次，你还指望我听你的，做梦去吧！”
我又看了看李晚棠，“反正你早就说过，你女儿早就死了，挺好的，你就当我死了就行。二十四年前，你给了我一条命，三个月前，你也要了我儿子一条命，一命抵一命，咱俩以后就互不相欠了。”
“简直胡说八道！我是你爸，她是你妈，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上，你就跟我们撇不清这关系。”余明海大言不惭地说，“再说了，是不是你，把念初折腾得去坐牢了，你已经让我丢了一个闺女了，你就必须给我回来。”
我有些搞不懂他了，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回去哪儿里？你跟梁璞离婚，然后跟她过？你最好先问问唐之姚答应不答应吧？”
“你……”
余明海被我噎得眼睛有点泛绿光，他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李晚棠，“晚棠，你怎么想，还要跟唐之姚偷偷摸摸地过？这些年他可是一直把你当佣人使唤，你跟着我，咱们打小的感情就不说了，唐之姚能给你的，我现在也都能给你。”
我还是真见识到了余明海的臭不要脸。
眼前的这俩人，让我觉得他们真脏！
可偏偏，他们却是我的生身父母！
我真怕我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会一口气上不来，被他们俩人给恶心死，转身就走。
“棠儿，你走哪儿啊，给孩子喂奶啊？”
这边我奶奶还攥着我的手呢，我可怜的奶奶，那年就是因为这么两个东西给活活气疯了的，不过想想，她这样疯疯傻傻地倒也好，至少不用被他们恶心这么些年。
“奶奶，我改天再来看你。”我扒开她的手。
她却又附上来了，抓得更紧了，“棠儿啊，你这回走了，是不是又不回来了，你就放心把一个鞋底子大小的人儿甩给我呀？”
一句话，让我再次泪奔。
是啊，一个鞋底子大点儿的人，他们生下来就扔给一个疯癫的老人带，而且十几年二十年都不曾回去看一眼，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怎么偏偏就被我摊上了呢，运气真是不要太好了。
“奶奶，我会回来的，有空就来看你。”
“真的？”
“真的。”
“你再来就带明海也回来，行不行？”奶奶仰着脸问，带着孩子般的期许。
“行。”我从鼻子哼出一声，就哭着走了。
余明海跟李晚棠都没有追我，身后的一片安静，让我松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