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美的日本音乐中,李维周一行人走进料理店。走在最后的李维周看着叶熙木和陈安丽的背影,不由想起以前她们两象小姐妹一样形影不离的样子,于是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头,不由百感交集、心潮澎湃。真想不到会和她们重逢在这沦陷的孤岛上,更想不到陈安丽竟然成为了上海滩特大汉奸张其利的太太!那和他们关系密切的叶熙木也是亲日分子?想到这里,李维周的心猛得一沉。
身着和服的日本女人一碟又一碟地在榻榻米上的小几上安放菜肴,那菜肴色彩鲜艳,装盘精致,就象一碟碟工艺品。张其利热情地招呼李维周:“维周,来,坐我这边!”李维周依言坐在张其利身边。
陈安丽也拉着叶熙木坐了下来,瞟了一眼李维周调侃着说到:“维周怎么这么沉默?是不是还记挂着那位日本小姐?”
李维周笑答:“怎么会?她象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怎么也甩不掉,幸好遇到你们给我解了围。”
陈安丽穷追不舍地问:“她是你现在的女朋友吗?”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茶几底下掐了下叶熙木的腿,叶熙木抿嘴笑了,挪开了腿,一边端起杯子喝着茶,一边看向李维周。
李维周面不改色地回答:“她是日刊《丽音》杂志社的记者,我们在日本驻沪领事馆的记者招待会上认识的,正好她有关于招待会比较详尽的资料,所以找她帮忙,一来而去得就熟了。”说完,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向叶熙木,却见叶熙木在低头喝茶,面无表情。
叶熙木虽听李维周如是说,但是回想起刚才李维周在料理店门口亲密地搂着那个日本女人的样子,心里就漂过一丝阴云,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李维周和谁亲密都不干己事。
张其利赞同地说:“现在这个时局有点日本方面的关系工作好开展地多!维周兄在哪高就?”
李维周自嘲地说:“在华美晚报当记者,混口饭吃。”
陈安丽含笑瞅着李维周和叶熙木他们两个,感觉叶熙木对李维周很冷淡,和她以前张口闭口不离李维周大相径庭,也许是因为那个日本女人吧,又也许是女孩子大了变矜持了。往后,她要多撮合撮合他们,让叶熙木能得一个倚靠,在这个乱世上,就象现在的自己一样!她端起酒杯说:“我们也别光顾着说话,大家来碰一杯吧,庆祝我们的久别重逢!”
闪闪灯光下,瓷杯清脆地碰响,清澈的酒酿摇曳飞溅,众人的杯碰在了一起!清酒香醇甜美,一杯酒下肚,叶熙木的脸腾地一下就绽起了一朵红花。叶熙木打趣着陈安丽说:“现在这么能喝酒了?当年在我家吃饭的时候怎么逼也才喝一小口,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陈安丽捂嘴笑说:“酒我不喝,菜我可是很捧场的!你们家那个顺德自梳女阿姐厨艺实在太好了,她做的榴莲炖鸡、荷香鱼、黑椒炒蟹我是百吃不厌!”她又扬手一指李维周:“那个人不是吗?每次吃芝麻糊都要吃两碗。”李维周想起以前的景象,不由笑了,心底流淌着温暖,脑海里瞬间出现珠玑巷院子里怒放的白兰。
陈安丽说:“以前我总喜欢赖在熙木家,我特别喜欢她家那股热闹劲,一家人有说有笑的,不象我们家,一幢大房子死寂死寂的。我们家人倒是特别多,几乎一年生一个孩子,母亲每生下一个孩子就扔给保姆,8个孩子8个保姆,孩子一切冷暖自有保姆关心,母亲她自己就像没事人一样,对我们特别冷漠。在家里时,看着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但实际上,都是各人管各人,就是佣人,你不打铃叫他们,也不见他们的影子。”
张其利听了,心疼地拍了下陈安丽的肩。陈安丽幸福地望着张其利笑着,停了一会,又接着说:“蒋桂战争后,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回江西投奔娘家,暂时先留我在广州,我就借机住到熙木家里去了。母亲再三安慰我说一等在江西稳定下来就派人来接我,她哪里知道在熙木家住我求之不得。后来派人来接我,我还不想走呢。”
叶熙木笑着骂她:“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一走就杳无音讯了,也不写封信给我。”
陈安丽眼神黯淡下来,伤感地说:“我们回母亲娘家并没有得到善待,日子很困窘,完全没有心情和以前的朋友联系。不过幸好后来遇到了其利,他待我很好,对我母亲和弟弟妹妹也很照顾,日子才好过起来。”
听到陈安丽也经历了一段艰难的岁月,叶熙木心有戚戚,时局不宁,国家有难,谁能幸免?
陈安丽眼睛湿润,有点激动地说:“每到艰难时刻,我都会想起熙木,想起我们曾经度过的快乐时光,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见面?八一三日本人突然轰炸南市闸北时,漫天红光,震耳欲聋,我觉得自己当时就要被日本人炸死了,我当时就想完了,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没想到没多久我们就遇上了!这可真是老天可怜我!”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声调不由高了起来。
张其利警惕地往外看看,又把拉门拉严,并小声提醒陈安丽:“别说了,隔墙有耳!”
陈安丽郁闷地垂下了头,叶熙木拉过陈安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时之间四人寂寂无声,但心都是近的,情都是暖的,重逢在战火纷飞的岁月,怎不叫人弥足珍贵呢?
张其利端起酒杯来敬李维周和叶熙木:“安丽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后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说完,一仰脖子,把酒一饮而尽。
李维周和叶熙木说到:“姐夫说这话就见外了,只要您把安丽照顾好了,我们就放心了。”说完,李维周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叶熙木陪饮了一口。
陈安丽斜睨着叶熙木杯中的余酒,阴阳怪气地望着叶熙木笑,叶熙木敲了下陈安丽的脑袋,端起酒杯对张其利说:“姐夫,谢谢您这些年来对安丽的照顾,敬您一杯,我干了,您随意。”说完,豪气地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陈安丽在旁鼓掌叫到:“好!”张其利也一干而尽。
陈安丽招呼大家吃菜,又忙着给张其利夹菜,一派温柔贤惠的样子。张其利低头吃着陈安丽给他夹的菜,夫妻俩和谐默契。叶熙木不由想到,安丽比以前变化很多,现在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张其利很关切地对李维周说到:“现在时局这么糟糕,我们自己人要抱团取暖。说句不谦虚的话,兄弟我还是有自己的基业的,76号现在正缺人手,你如果不嫌弃,不妨就到我那去干?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维周正中下怀,刚还想怎样转到这个话题上来的。于是很感动地说:“承蒙您看得起,说实在的,我在华美日报当这个记者,聊胜于无,只是自己又没有什么其他眉目,正一愁莫展呢!”
张其利高兴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看维周兄一表人才,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我一定会为你量身定制一个好位置,你就放心吧!”
李维周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兄乃英雄豪杰之辈,往后我就唯你马首是瞻!”
“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来,干!”张其利高兴地端起酒杯和李维周又碰了一下。
叶熙木听到李维周这么爽快就答应来76号,心里就泛起了疑问,李维周就甘心当汉奸吗?这和她认识的李维周不象啊?又或许别有目的?难道他是重庆那边的?
陈安丽一边夹了块鹅肝寿司给叶熙木,一边问:“熙木,我离开广州后,你是怎么过的?”
叶熙木说:“很平淡,女中毕业后,就去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了。现在刚从日本回来没多久。”
张其利感兴趣地说:“那你对日本很了解吧?”
叶熙木谦虚地说到:“也谈不上特别了解,不过在日本生活了几年,认识了一些日本朋友,还是可以从他们那获得一些信息的。”
张其利兴奋地说:“真想不到,熙木还有这个背景,我现在特别需要象你这样的人才。简直是太好了,安丽的两个朋友都是可以给我帮上大忙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来,我们干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斗室间,觥筹交错,浅酌低唱,醉笑陪君,不诉离殇。只是,李维周和叶熙木都在字里话间、杯来盏去地探究着彼此,当李维周听说叶熙木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暗自心惊,自上次在华懋饭店西餐厅见过叶熙木以后,她就象黄鹤一去不复返,再见时,已是日本通,这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张其利喝醉了,长期处于紧绷中的他,今天格外放松。饭毕陈安丽搀着张其利上车时,他还不忘回头对李维周他们挥手叫到:“再见,朋友们!请静候佳音!”
送走了张其利,李维周回过头来,却见叶熙木的身影已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李维周的心异常沉重起来,难道他们再也回不到重前了吗?
李维周心事沉沉地回到自己的公寓,到了门口,一下警觉起来,有人来过,早上临走时他洒在门口地垫上的烟灰被人踩了。他轻轻地用钥匙拧开房门,猛地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