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化的阿半已经27岁,不敢爱、不敢与人接触、不敢相信他人。她游走在人潮的边界,她喜欢一个人沉浸在孤独的痛苦中,毕竟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更加安全了。不会失控,不会痛苦,不会受到干扰。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赤诚,在她看来,精神病反倒是更为纯粹和真实了。没有那些假面的伪装,不像所谓的“普通人”表面欢喜内里远离。对于阿半来说,她多数时候选择把人们对她说的话都当成真话,然后慢慢去分辨,对方的行动和语言之间的差异,从而以不同的方式跟对方建立关系。所以这让阿半很喜欢模仿对方的言行表情,透过这种方式,她去感知和理解对方是怎么回事。这也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开始跟人接触时,她都会非常投入,模仿揣测对方的心理轨迹,揣测得差不多了,她再决定以什么姿态出现在对方面前。
对于自己,阿半是渴望真实的,这种对真实的渴望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异类。她喜欢直接说出她的真实看法,随着周围人对她的反馈:你好腹黑、好黑暗、你好可怕...时日久了,她便不说了。而也正是这种不说,让她更加孤独了。她安慰自己:没有关系,这些反应就像是浓郁的黑浸透心脏而已,黑的极致,也只是黑而已。不过是小时候的体会,再一次升起。所以,还是得相信自己经验的痛苦带给自己的教训。
她笑了。
阿半的妈妈,在她出生后便离开了,由于爸爸出轨。她的爸爸在几年后跟这个女人组成了家庭,并生下一个弟弟。阿半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在阿半5岁左右奶奶说漏嘴:“当时你妈走了之后,你爷爷说掐死算了,反正是个女孩。你爸说送人养算了,掐死太残忍了。当时他们都找好人家了,我就舍不得,所以最后没送走。”记事早,是好事,还是好事呢?在阿半看来,记事早对自己的意义在于,让自己足够清醒。奶奶说这番话,最初在阿半看来奶奶是爱阿半的。不过后来阿半才发现,奶奶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显示她的仁慈,她的施舍,她的特别,希望阿半感恩戴德并报之生命。奶奶实际的意思在于:“看啊!是我给了你生命,你怎能不为此回报生命呢?”所以阿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奶奶的要求作为活着的标准。她一度很乖,乖得像条忠诚的狗,不管怎么打,她内心都坚信着,奶奶是爱她的。
太缺爱,便把打骂都看成是爱。这些扭曲的感知,伴随着阿半27岁的大部分人生。直到在她21岁濒临崩溃需要支撑和确定时,她的奶奶宁愿去做舔狗疼惜她那跟她并不亲近的孙子、外孙女,对她不管不顾不问。对于阿半来说,开口请求帮助已然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了,羞耻感贯透其中。毕竟奶奶总是跟她说啊,“不要求任何人、外面的人都是不可信的,他们都很坏”。既然如此,阿半便想啊,那么奶奶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啊,我只能依靠她了。当时阿半找奶奶借钱交学费,奶奶不借,阿半难以置信,毕竟只是借钱,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么,我要还的,我用来学习,也不是乱用啊!阿半再次找奶奶尝试借钱,奶奶说没钱。阿半心里堵得慌,几天下来内心焦灼。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再小心翼翼的问了,毕竟只有奶奶最亲啊。爷爷已经松口询问奶奶“借她吧”奶奶此时说“我们哪里来的钱嘛”。阿半才缓过神来,好像并不是自己的问题,是奶奶不想借,原来钱这么重要啊。比人,重要这么多啊。随后不久,阿半的弟弟和表妹高三毕业,奶奶给弟弟和表妹各自包了当时阿半借钱的金额。他们试图瞒着阿半,表妹在说起时,阿半了解到这个消息。刺骨的冷水,将阿半泼得彻底清醒了。
在阿半印象中,她是没人要的、没有价值的、没有生存意义的、无足轻重的垃圾!在农村长大的童年,浸透了谩骂,弥漫着击打。小孩子间,原始的攻击性赤裸裸的展现着杀伤力,他们说:她妈妈跑了,爸爸不管她,所以她是个杂种(此处用了最文明的词)啊!弱了,自然会被欺负。她为此跟他们打架,有次急眼了使了拼命的劲儿,她一个女孩儿跟四个男孩打架,将他们全数打趴在地上。这让她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保护自己的。而这种保护自己的方式,阿半延用到27岁。为了不受欺负,她让自己像一个男孩,放弃了女孩的撒娇、女孩的情感、女孩的柔软。她训练自己的体能、模仿男孩的姿态、学习电视中那些武打片的招式。她最后只保留了女孩子跟人吵架的巧言,女孩是什么,她在那时就开始忘记了。要长成女人,她试着学习面对自己“不能”让自己展现女孩子部分的创痛,表现得自己像个女孩子一次,那些童年印记的鞭子便抽她一次。她花了7年的时间,去学习如何改变自己。她清楚自己若是不去面对那些让她痛苦的,便会一直陷在痛苦之中,出不来停不了。她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就得踏踏实实的先从回到自身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