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妨执杯的手一顿，像六月的天灌进一股子寒风来。心口那活物竟呼呼乱蹿起来，蹿得云妨惶恐不安。
她抬脸睨向萧容，他话语直指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是。
“这半夜里你翻窗而至，容易引人误会的。”她慌乱的望向窗外，夜莺低声吟唱，像在对某一方倾诉。
萧容哼笑一声，语气清冷起来：“怕什么，本王总好过那浪荡子罢？若果跟了本王，倒也不会叫你吃亏。”说罢，还自顾哈哈笑了两声。
可这笑，听在云妨耳朵里，如同一双粗暴的大手用力撕扯着她的心房。曾几何时，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远得好像隔了三生三世。
这一刻，他又了然脱口而出，想来大抵无心，若真是有心，上一世又怎会娶了自己，负了自己。
她慌乱的表情刻在脸上，不是害羞，不是轻燥，而是害怕听到这样承诺的开始。因为她知道，这誓言终归会打水漂。
“请殿下自重。虽然那晚多亏殿下出手相助，但云妨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请殿下莫要再这般言语羞辱。”
她背过身去，乱颤的指尖瞧在萧容眼里，眸中一阵抽痛，上前固住她的双肩：“我何时出言羞辱你？若非真心，我岂会轻言许诺？在你眼里，我是那样的人么？”
或许她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被重伤过一起，谁都会放出身上的刺保护自己。
“殿下！”他若再说下去，她心里的痛苦不可预知。
萧容明白，只好暂时收住了情绪，不再道下去，只是微叹一声，“那这件事，你想我怎么做。”
云妨闭了闭眼，深吸一口缓下情绪后，又变换了漠然的语气：“姜笙言亲口坐实了云柔是主谋的事，她房中大概还剩些迷药，若请来那日为我诊治的大夫做一番比较，便知幕后黑手就是她了。可是公然搜屋，似乎不大好。”
她难过的沉下声音，感觉遇到了左右为难的瓶颈。常言道和气生财，原都是一大家，何故要撕破脸至此。
再一想到祖母这般年岁，是否还能承受这样的打击。要顾及的太多了，即便是复仇，恐怕也情难下手。
萧容似乎察觉出她的顾虑，但又不忍她因此而受折磨，于是也冷下了脸子，背过身面向窗外，道：“这事你不必愁虑了。全权交由我罢。”
云妨抬眼睨他，有那一瞬的错觉，他好像是真心的？不，不要再被这样的表象骗了，枉活的那一世还没被伤够么？！
“你别下手太狠了，都是姜家的女儿，既然知道了她那恶毒的心思，试点手段教训一番便是，别弄得像姜笙言一样。”
萧容微微疑惑，“为何？难道你不恨她们？你的清誉，你的生命，都差点毁在她们手上，你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们？”
云妨摇了摇头，面色凄然：“她们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看着我失势罢了。如果我过得不好，她们想必也就会收手。唉，都是姜家的人，何故要逼到自相残杀的份上。祖母老了，她的晚年应当是幸福的，圆满的。成日里瞧着自己的儿女斗来斗去，她心里，该有多难安啊。”
想起今日祖母做下的决定，那皱纹深浅不一的面容，藏满了苦痛。云妨深知这样的感受，自然不忍祖母也遭受这样的折磨，不为别人，也要为祖母。
“你的顾虑这样深。谁人都顾到了，那你怎么不顾一顾你自己？”
“我一个人，从来处来，从去处去，孓然一人，无牵无挂。还有什么好顾的。”
“总有一天，你会改变这样的想法。姜云柔的事，我会看着处理，自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让老夫人难过，至于姜笙言，那是皇帝的意思，我恐怕，也难做更改。”
云妨点点头，难得的，凝着他，深深拂下一礼：“那云妨便谢殿下成全。姜笙言是二房庶女，向来不受重视。流放了便罢了。至于姜云柔和姜云思，都是二房三房的正室所生，自然地位不同，但责罚也不能少，让她们长点教训便是了。”
萧容趁着月色，绣着云鹤的鞋履缓缓踱向云妨，玄色赤金花纹的袍子落在地上，拖出沙沙沉闷的声音。
云妨低垂的眉眼细细瞧着，却不知该如何闪躲才不算失礼，眼见又要近了，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殿，殿下。”情急之中，她轻声唤道。可那步子也没停，直至踱到她眼前，云鹤的花纹完完整整的印入眼帘。
“我如此帮你，就真的没想过要怎么报答？”他的声音多了一分迷离，像被乌云笼罩的繁星，明明闪亮，却黯然无光。
云妨的心口像被堵着一块木桩，饶是伶牙俐齿反应极快的她，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报答是肯定要的，可他口中所指的报答是什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尊，还能缺什么？
“云妨知道。除了金钱银两，云妨，云妨无以为报。”她声线颤抖，除了钱财，她一个弱女子还能给他什么？
萧容眼梢露出戏谑之色：“金钱银两？你认为我图的是这个？除了身外之物，你就没想过别的？”
话已至此，云妨就是再无心也听出话里的意思来了。她面颊一热，竟牵连至耳朵根子，好在不是天光白日里，若是不仔细瞧倒也无妨。
“时辰不早了，殿下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待云妨想好，自会报答殿下。”
萧容知道她在逃避，可是来日方长，既然决心要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又怎会轻易松手将她拱手让人。
他可以等，也等得起。等到再续前缘的那一日。
“那我便当你应下了。等此事一了结，我就会来要你的‘报答。’”他戏谑的凑近她，淡淡的清香气息和龙涎香的味道扑向云妨的面容。
那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这样近，又那样远。
待萧容从窗台处离去，她似被抽光了力气，呆坐在桌前，望着寥寥月色，困意全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