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睁开了双眼,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死了。虽然他才刚满十二岁,可是他曾经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黑夜里幻想过自己死后的场景,那场景就是他每天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的人间地狱——神尸集市。可是眼前的场景却与他幻想中的完全不一样。他躺在一个小木屋里,木屋虽然破旧简陋,但是干净整洁,屋子的墙角还有一堆书,所以整个屋子里都有一股淡淡的书香气。阳光从打开的窗户照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
上官缓缓起身,一个头戴水晶额饰的白衣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从未见过这样纯真又温暖的笑容,那少女在阳光下就像一尊发着光的白玉神像,上官看着她,脑海里只有两个字:神女!
风云裳在姒水河畔看着这位黑衣少年的脸庞,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那种击中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地快要晕眩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后,她将黑衣少年背在了背上,走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很奇怪,之前和姜思协一起干农活的时候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将担子挑起来,可是现在她能很轻松得将这个少年背起来,而且脚步轻盈得仿佛背上没有任何重物。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的少年终于睁开了双眼,风云裳发现他的眼睛也是向上飞的凤眼,这双眼睛虽然凌厉又冷艳,但是又有少年的稚气和天真。他的眼神虽不似姬老师那般有股盛气凌人的威逼感,但也是锋利得让人不敢靠近。不知为什么,风云裳很喜欢看他的眼睛,而且看着看着她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现在想来,她并不讨厌凤眼,只是单纯地讨厌姬老师。
过了许久风云裳才发现哪里不对劲,这少年的左眼一片血红,仿佛一汪血池,她试探着问道:“你的左眼受伤了?”
上官也反应过来,他慌忙用手捂住左眼,伸手就要去拿放在桌上的绷带,风云裳连忙将桌上的绷带递给他。他要用绷带缠住左眼,她想帮忙,他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
风云裳悻悻地坐在了床边,这时,上官看见她的后背上有一些铁锈般的血渍,又想到自己躺在了这个地方,他问道:“是你救的我吗?”
风云裳转过身,笑着点了点头,他接着说:“对不起,我的血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风云裳摇摇头,说:“没事,回去洗洗就干净了。”
这时,风云裳才想起他们互相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便问道:“我叫风云裳,你叫什么名字呀?”
“风姓?你是女娲后人?”上官并没有回答她。
风云裳点了点头,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上官说:“不好意思,我只是没想到绝地天通以后还能被神救,而且还是女娲后人救的我。”他接着说:“我复姓上官,没有名字,你叫我上官就可以了。”
风云裳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名字?你的父母没有给你起名字吗?”
上官说:“我的父母他们很早就去世了,我想不起来他们给我起的名字了。”
风云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这些不开心的往事。”她想了想,又问道:“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上官摇了摇头。
风云裳见气氛有些尴尬便站了起来,说:“我到外面看看你的药煎好了没。”她离开了屋子,然后把大家召集了起来,将上官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夏延说:“他伤得这么重,干脆就和我住一起吧,反正我家就我一个人,我照顾他养伤,伤好后是去是留他自己决定。”
姜瑛说:“他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和你住在一起,我不放心。”
夏延笑道:“谢谢‘战神’的关心,我想他应该是从附近的大户人家逃出来的童工,这些人把他们当奴隶,对他们非打即骂,他一定是受不了虐待才逃出来的。”
姜思协说:“我同意夏延的看法,他身上有很多伤疤,之前应该没少挨打。”
姜瑛说:“话虽如此,夏延你还是要多留一个心眼。”
上官忽然听见敲门声,他正疑惑着就听见风云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上官,是我,我带我的朋友们来看你了。”
上官喊道:“你们进来吧。”
风云裳推开了门,姜思协扛着一张床走了进来,他看见上官的左眼缠着绷带,说:“原来你的左眼也受伤了,对不起,我给你包扎的时候没有发现。”
上官说:“没事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还有,谢谢你帮我包扎伤口。”
风云裳的朋友们对这个陌生人很好奇,他们鱼贯而入,兴奋地围在上官周围,风云裳则在一旁向上官介绍着他们。
伊祁彤将药端到上官面前,说:“没想到你也是复姓。”
上官接过她手中的药,说:“可是你的复姓跟我的复姓有云泥之别,你可是尧帝后人。”
姚苍将身子凑过去,说:“上官,喝之前吹一下,小心烫。”
上官说:“谢谢。”他看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后低头喝药。
风云裳把姜思协拉到上官面前,说:“虽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你身上的伤口都是他给你包扎的,药是他煎的,床也是他做的。”
姜思协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转移话题,他对夏延说:“夏延,我看你挂在墙上的箭袋里没有箭了,待会儿我帮你做一些吧。”
夏延向他道了谢,他一边铺床一边对上官说:“我家就我一个人,你可以跟我住一起。”
屋子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姜瑛跳上房梁,喊道:“好了好了,病人需要静养,大家都出去,留一个人照顾他就好了。”
风云裳跳了出来,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当然是我来照顾他。”
姜瑛说:“之前就一直是你在照顾他,你该歇一歇了。”
风云裳说:“可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上官说:“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事情去吧,我自己休息一下就好了。”说完他便躺了下来。
“可是——”风云裳刚想说什么姜思协就打断道:“我给他用了昆仑山的玉膏,他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用我们照顾,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
风云裳听姜思协都这样说了,只好和众人一起离开了屋子。
晌午,他们在一起做饭。风云裳漫不经心地烧着火,她一边往灶里丢柴,一边看着紧闭的木门,掌勺的夏延不得不一直提醒她:“火太旺了。”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终于出来了,风云裳冲他笑了起来,可是他朝在一旁休息的姚苍走了过去。
姚苍正倚着石头打盹,听见脚步声后边睁开双眼,将身子坐正,上官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姚苍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上官说:“那你能看看我的记忆吗?帮我找找关于我父母的记忆,我想不起和他们有关的事情了。”
姚苍笑了笑,说:“原来是这事,那好办,我帮你找找。”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刚才我听风云裳说你的父母都过世了,你为什么还要——”
上官打断道:“你别问了,帮我找就行了。”
姚苍没有再问,他看着他的右眼,视线渐渐从他的眼睛延伸进他的记忆……
姚苍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上下四方都是一片汪洋血海,目之所及,一片血红,一道巨浪打来差点将他卷进血海里,他慌忙从上官的记忆世界抽身而出,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上官连忙将他搀起,见他满头大汗,面色苍白,问道:“你看见很吓人的东西了吗?”
姚苍擦了擦汗,说:“一片血海,那片血海在阻止我进入你的记忆。”
上官有些沮丧地地下了头。
姚苍心有余悸道:“我觉得这片血海是在保护你,好险,差点就出不来了。”
上官抬起头,疑惑道:“保护我?”
姚苍指了指风云裳,说:“就和她一样,他们这群人里面只有她的记忆我看不了,因为她身上有女娲娘娘的补天石在保护她。”
上官看着风云裳头上戴的额饰,这才明白额饰上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不是水晶。
风云裳见上官在看自己,便开心地冲他笑了起来。
上官回过头对姚苍道了谢便站起身要走,临走的时候对他说:“以后别偷看她的记忆了,就算有补天石保护她也不能偷看。”
姚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风云裳见上官朝村外走去便跑过去拦住他,问道:“你要去哪?”
上官说:“我去外面转转。”
风云裳说:“外面很危险,要不要我陪你去,毕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不用。”
上官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村子,风云裳在后面喊道:“那我们给你留一份饭菜了。”
黄昏,四周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古旧的金色,日晷的晷针渐渐指向了酉时,他们要回昆仑墟了。这时,上官也回来了,他和大家打了招呼后便进了屋子,风云裳刚要问他之前去哪他就将门关上了。
夏延将他们送到了村外,一路上风云裳都在抱怨,她说:“上官他怎么这样,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他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夏延想了想,说:“其实,风云裳,‘救命恩人’这个词,你说太多遍了。”
风云裳说:“那又怎样。”
夏延说:“这样会让他心里有负担。”
风云裳被夏延猛地点醒了,她使劲拍着自己的脑袋,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说完便穿过身后的众人冲了出去。
夏延喊道:“你回去干嘛?”
风云裳一边跑一边喊:“跟他道歉!”
风云裳一路飞奔到夏延的木屋,上官正好从屋子里出来,他挑着两个空水桶,看样子是要去打水。
风云裳拦住他,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她突然又感到很奇怪,之前她跑一小会儿就会气喘吁吁得直不起腰,可是刚才她一路冲到这儿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气喘,还有力气讲话。
上官放下担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风云裳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总是把‘救命恩人’这个词挂在嘴边,但我的本意不是让你心里有负担,要你报答我,我只是想强调我和他们不一样。”
上官微微歪着头看着她。
风云裳着急得涨红了脸,说:“我的意思是虽然你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跟我们都是萍水相逢,可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自然就跟他们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说话语无伦次的,上官肯定听不懂,于是便急得跳了起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上官说。
风云裳停了下来,难以置信道:“你真的明白了?”
上官点点头。
风云裳问道:“你之前去哪了,我只是担心你想问一下。”
上官说:“去找上官一族的遗迹,传说昆仑山是万山之祖,万姓之源,我想看看我的先祖在昆仑山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迹。”他解开了缠着左眼的绷带,说:“在我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我父亲的左眼就是这样的,我猜是不是我们上官一族受到了什么诅咒,所以我想到上官一族的源头看看有什么线索能破解这个诅咒。”
风云裳说:“昆仑山这么大,你这么盲目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我到天录阁借一幅昆仑山的地图,地图上应该有万姓之源的遗迹,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找。”
“你什么时候再来?”
“十天之后我会再来这儿的,我们十天放一次假。”
“可是绝地天通以后你们就不能私下凡间,万一你们不来,我去哪儿找你们呢?”
“我们一定会来的,我一定会来的!”
上官摇摇头,风云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上官想了一会儿,他从左手腕中抽出一根血丝,然后将血丝绑在了风云裳的右手腕上,这根血丝就将他和她连在了一起。
上官说:“这样我就可以找到你了。”
风云裳将手腕贴着自己的眼睛才能勉强看见那根血丝,她问道:“这么淡的血丝,你能看见吗?”
上官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说:“我能看见。”
他们约定好以后风云裳就要走了,她不想让他送,因为天快黑了,上官却说:“我可以和夏延一起回来。”
晚风习习,繁星点点。他们一起在夜幕中飞行,风云裳看着自己的右手腕,开心的笑了起来。
“风云裳,你的手上怎么缠了根红线?”
风云裳被姚苍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这才想起他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她想了想,说:“这是月老的红线,红线的另一头是我的如意郎君。”
“啊?”姚苍愣了一下,他顺着这条红线看去,想看看红线的另一端在哪,风云裳伸出手一把扭过他的头,说:“不许看!你要是偷看的话我的红线就没了,我的姻缘也就被你弄没了,到时候你得给我赔一个如意郎君。”
姚苍笑道:“好好好,我不看,我可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对了,你刚才碰到月老了?”
风云裳说:“是呀,刚才你要是和我一起去找上官的话说不定就能碰到月老了,他也会帮你找一下你未来的新娘子。”说完她便一直盯着他,不准他看自己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