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生见到了续以纯,在被上午的暖阳笼罩着的森林里。
最开始林乐生还不敢确定,在两者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后,林乐生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个人,还不是普通的人。
那是勇者。
“勇者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猜想勇者来到此处的理由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的好方法,一种寻乐子的好方法,不过眼下的气氛,并不适合做这些事,还是直接询问要更加适合目前的状况。如果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的话......说不定会被勇者当成可疑人物杀了呢!林乐生想着,一边摸了摸自己那脆弱地脖颈。
续以纯回过头来,可惜并不答话,在看了一眼林乐生后就转过头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勇者,大人?”林乐生追上去,伴着续以纯走。
林乐生感觉现在的勇者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这感觉发自内心,要说的话就是同类相吸的感觉。
林乐生默默跟了一路,勇者的步伐总算是慢了下来,最后停下来,坐在地上休息。
林乐生在这一路上并没能搞懂什么,勇者来到森林的原因,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走等等之类的事情,他什么也没能懂。只是在一味地做着某事。
“勇者大人?”趁续以纯坐下歇息之时,他再次发出了询问。
如同之前那样,他没能得到回答,不过答案他想他已经懂了。在勇者坐下之后,在勇者拔出他的大剑一遍又一遍抚摸的那一刻,他已经了解到什么,已经知晓了什么,已经完完全全懂得了什么。
“勇者大人是为了杀死森的魂而来森林的吧。”
没有任何顾忌,林乐生就那样干脆直接的,将话语说出,随后换来的,自然是怒火。
续以纯坐下来还是同林乐生一般高,林乐生本是直视续以纯的双眼,在说完话后,林乐生就不敢继续看着续以纯的眼睛。
气氛现在是相当的不妙。
说不定会被勇者杀死吧?反正也没人会知道,只会认为我是被狼,熊之类的猛兽袭击了而已,或者说是我触怒了森的魂之类的。林乐生想。
续以纯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
仅仅是在看着而已,这样就足够让林乐生感到恐惧。
林乐生就这样被续以纯盯着,偶尔做些小动作,每个小动作都做的小心翼翼。
良久,续以纯说话了,自在森林中见面以来第一次说话。
“这里没你的事。”续以纯愣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应该继续去做你的事,而不是跟着我走。”
“也许吧。”
“这可不是什么也许,而是应该。”
“但是你打不过森的魂不是吗?!这件事在昨天就已经很清楚了吧?!”
“但那不是我逃避的理由!”续以纯大吼道,他的剑一瞬间就到了林乐生的眼下,在林乐生的脖子旁,然后林乐生发出沉重且频繁的呼吸,“我是为了实现人们的愿望而来到人世的,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毫无意义。”
虽然有所恐惧,林乐生还是讥讽道,“那可真是不得了的理由。”
“你......”续以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他收好剑,站起身来,继续在森林中寻找着森的魂。
林乐生伫在原地想了一会,最后决定继续跟着。
......
森的魂在这座森林中是无处不在的,这种事,村子中无论是谁都应该是,知道的,村子中大部分人都见过森的魂,在各自不同的情形下,于是对着森的魂,都有着各自不同想法。有的感激,这是极少数;大多是因为恐惧,森的魂所拥有的力量。谁也不知道森的魂到底是怎样诞生的,不知道她到底存在了多久,人们只知道,她在村子开始建立之前,她就已经在森林里,坐在某一棵高大的树木的树枝上,在空中晃荡着双腿,也许是在哼歌,也许仅仅是在发呆而已。
恰如眼前此景。
她坐在大概有十五米高的树枝上,晃荡着她白嫩的双腿,嘴里哼着续以纯和林乐生从未听过的旋律。
续以纯和林乐生也正是因为听到歌声所以才来到此处。
应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林乐生这么想着,头上冒出冷汗来,虽说如此,他还是有心的观察着四周,而四周最令人在意的,不是森的魂,而是勇者。
勇者的拳头,已经不知道握紧了多久,青筋清晰可见,整个手臂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勇者大人。”林乐生试着呼喊,不过那如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也许无论哪里都是传达不到的。
“退后。”续以纯对林乐生下令。
“......”
林乐生乖乖地退后,他知道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力量太过微小,形同萤火,在这里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那他......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啊?弱小这一点他已经在心底明确的不能再明确,可是啊,可是......这并没什么好可是的,他太弱小了,以至于在这种时候什么也做不到。
森的魂低头看向他们,她的眼睛中一如林乐生初次遇见的一样,装载的情感一下子就倾泻下来,林乐生不自觉地颤抖着,向后迈了一步。
续以纯想必也感受到了,属于森的魂的,那股强烈的,清晰的,庞大的,粘稠的情感。
这种压迫感片刻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舒适感,只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伴随着这感觉一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崭新的景色。
眼前的已经不再是森林,,是草原。皮肤感受不到森林中独有的潮湿感,脚下的土地也是不像话的松软,但硬实;脚旁的青草也在摩挲着脚,风吹过的时候带来微凉,与暖阳的热互相间抵消,变成一种无法以言语来描述的舒适感。
这就是,草原的感受吗?
但是,自己刚才不是还在森林中吗?!怎么会......勇者呢,勇者大人呢?勇者大人去哪了?!
林乐生开始在这片草原上奔跑,寻找着勇者。
但他自己很清楚,他并不是在寻找勇者,而是在寻找回去的路,有没有勇者都无所谓,他只想回去,就这样而已。
这片草原大的没有边界一样,无论跑了多远,所看到的那天边的景色,始终如一。
脚步逐渐慢下来,直到他明确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再迈出一步——他停了下来,立在原地,看着远处那一成不变的景象发呆。
“这是......哪啊......”
林乐生喃喃自语,他感到空虚,寂寞,眼前那充实的景象无法带给他半分满足,林乐生知道,眼前的景象是虚有的,是不存在世上任何一处的。
这么说来,这里就是魔法师所创造的梦境之类的地方吧?
勇者是不可能会这种魔法的,这是森的魂做的,是森的魂将他带入了这里,然而林乐生现在连森的魂连影子都没见着。
明明已经在这里待了不少时间。
林乐生坐下来,坐了一会后觉得坐着还不是很舒服,于是躺了下来,鼻子在这草地上被若有若无的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不停挑逗着,一半身体都没入松软的草中,身下压着同样松软的泥土。久而久之,林乐生产生了困意。
他闭上双眼,头脑变得昏沉。
他就这样睡去。
——眼前乃是一片黑暗,声音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每一句都恰好落在林乐生的身上。
“父亲。”
林乐生独自一人,在这一处,理论上无人能够干扰的地方,在这名为梦中梦的地方,念出了父亲的名字——林安生。
声音变成了实体,千万个声音化作千万只手,向他涌去,拉扯着他的身体,要将他的精神连同肉体一起分裂。
林乐生没有做任何反抗,任由拉扯着。
“我说啊,你就不想活下去吗。”
林乐生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这声音清澈的让人感到不自然,但是......
“相当温暖啊。”心中所想忍不住就说出口来,就算是在梦的梦中,林乐生也感受到自己的嘴唇确实是在动弹,声带的的确确的是在震动,发出那样的声音,化作那样的言语,脱口而出。
这并非梦境,自然也就不是什么梦中之梦。
“你是在夸我的声音很温暖吗?......谢谢。”
最后两个字与前面字符的间隔相当之久,大概她也在踌躇着什么吧?正是有着这样踌躇的一瞬间,所以啊,森的魂,你才能露出那样的表情,拥有那样的眼神。林乐生想,他已经知道了,了解到了,眼前,以及身体所感受到的这一切。
“不考虑活下去吗?”
她的脸出现在林乐生眼前,距离近到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林乐生一下子就红了脸,忍不住的错开了与之对上的视线。
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林乐生调整好心态,抬起头来,直面正在淡淡地笑着的她,一瞬间他就破了功。
他觉得自从来到这里开始,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就在被,慢慢地拖出来,尤其是在她来到的时候,被拖出来的速度更快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乐生在心中连声大呼同一个字词,这个字词本身并没有什么含义,但在特殊的某个时候,拥有着无限的语意。
过了好一会,林乐生才好不容易从牙缝中将话语挤出来。
“当然要活下去。”
“为了谁?”
“为了我的奶奶。”林乐生在说完后稍加思索了一会,继续答道,“还有我自己。”
她点头,紧接着如雾一般消失。
草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再次将林乐生笼罩在其中,熟悉的泥土,青草,唯有那天边的景色在不断变化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乐生如此喃喃着,望着湛蓝的天空,在心中念到不同的话语。
天空是何时变得如此美丽的呢?
大概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吧?还是说......
它一直如此。
.......
续以纯睁眼时,什么也没能开到,只有一片空白,这片空白相当彻底,从头上的天空,到脚下的大地,都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他感受到什么小东西飘落下来了,这时候天空颜色变蓝了一些。变化不大,但是足够续以纯将天地分开来观察。
那些小东西是白的,脆弱的,一落下来就不见影子。
那是雪。
然后,续以纯试着迈开腿,在这雪地中行走。
第一步踩下去,续以纯整个人就掉入雪的怀抱中。
脚上都是雪,手上是雪,身上是雪,脸上是雪,哪里都是雪,寒彻透骨,尤其是贴着脸的那些雪,最让他感到受不了。
可这些雪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
这里会是幻境?可那些感觉......如果是幻境的话,也是相当高级的魔法制造的吧,果然,不可小觑森的魂。续以纯这么想着,艰难的从雪中爬起来,意图于站起来,接着又倒了下去,如此重复着,直到站立在原地。
他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后,就缩起身子,呼吸也时快时慢,抱怨道,“真冷啊。”
刚才虽然埋在雪中,但是一直在挣扎,不断做着动作,所以也就没那么在意到寒冷,现在冷静下来后,突然发觉到这里冷的不像话。
要做些运动吗?虽然不能跺脚,但是搓手还是能做的,可是,要怎么离开这里呢?这时续以纯才想起自己的剑不见了,本想着梦境中也不会有自己的剑,在环顾四周,瞧见自己的剑插在不远的雪中后他心中暗吃一惊。于是续以纯朝那方缓慢移动,一点一点的,挪动自己的双腿,直到自己能够用手抓住剑柄。
剑渐渐活过来,剑周围的温度开始向上攀升,直到续以纯感到舒适的温度。周围的雪也因此而化掉,形成了一片大坑,雪水也都被剑所吞下,蒸发。
剑本身的力量还有存留,在梦镜中也会如此完美的存留,而且是在他人制造的梦境中,续以纯不敢相信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可它就是发生了。
可以好好休息一会了。续以纯盘腿坐下来,靠着这温暖的剑身,慢慢放松身体,呼吸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变得顺畅。
“你该不会还在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杀我吧?”
没有任何征兆,森的魂凭空出现在续以纯的面前,只是站在那里,续以纯就感受到压力。
“可能吧。”
“真是。”她双手摊开,摇头叹气,接着说道,“你就没想过做点别的事吗?”
“不杀了你我就无法完成我的委托!”
“你的委托有这么重要?”
“如果不做到,我这存在就是毫无意义的不是吗?我就是为了实现人们的愿望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吗?!”
啪。
续以纯没能察觉到她的靠近,太快了,她太快了,这根本不是人类所能够企及的速度。
他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屈辱混杂着愤怒催促着他将剑拔起,挥出,剑在一瞬间完成活性化,火焰从剑身上升腾而起,朝着她挥斩下去。
剑自然是没有砍中任何她。
她现身在不远处,调笑道,“怎么,被打了很不爽吗。”
“不论谁被打都会不爽的吧,哼。”
“说的也是。”
不等森的魂继续说话,续以纯就已经二度冲出,掀起的狂风改变了在空中飘动的雪花的轨迹,可惜砍中的物体和之前那次战斗一样,都是那无形的墙壁。
“真无聊,你的剑就只有这样了吗?”她站在原地打哈欠,看起来是真的困了,“如果只是这样而已的话。”
“别小看我啊!我的剑可不只是这仅此而已!”
“那你也没有机会再展示分毫了。”
她平静地说出话语,手向前空挥一下,续以纯就感到手部一阵疼痛,疼得他想松开手中的剑,可他怎么会放开自己的剑。
“哦哦,稍微有点毅力呢。”
紧接着续以纯全身上下都受到了相同的攻击,他疼的不能自己,最终还是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剑在离手的一瞬间,就被她牵引,到达她的手上。
“你的剑已经不在你的手上了哦。”
续以纯半跪着,死死地看着她,面目狰狞,愤怒,屈辱,半响他开口,说道,“是,那又如何。”
“嗯?”
“就算没有了剑,我也能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死亡为止!”
“真是......不可理喻。”
续以纯刚要冲出,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在地面上。
“你就没有独属于自己的愿望吗。”
森的魂大概是擦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冰冷,在迅速做了一次深呼吸后,再次微笑着。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实现人们的愿望,所以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还真是伟大呢。”
续以纯的说辞让森的魂感到明确的不快,她好不容易重新展现出来的笑脸又一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同于任何时刻的,隐晦的愤怒。这其中夹杂了多少感情续以纯并不能一一列出,但是他能确切地感受到她此刻的情感是何等混杂。
“别摆出那副令人恶心的模样,连老师都没能成功,你凭什么,凭什么!”
他感觉到那只手消失了,但在她的周身爆发出的强烈气流,又将他死死按住。
续以纯心想。我似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森林里呢,为什么那个少年每次来找你你都会感到愤怒呢......”她说话的语速极慢,她幽幽地走到他身边,一脚踩在他的头上,他本能的想用手去抓,但他的手已经嵌入地面。
“你在嫉妒吧?”
续以纯心下一惊,这让他暂时忘记疼痛,迟疑片刻之后,他艰难地开口回答道,“怎么会呢。”
“你在嫉妒吧?”
我在嫉妒吗?续以纯模仿着森的魂,向自己问道。
我在嫉妒吗?问话一遍接着一遍,却始终不见答案,每一句最终似乎都只落得掉入那无底深渊的结局。
却不单单只是掉下去而已。
它们最终到了那深渊的边缘,与地面、墙壁碰撞,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在嫉妒吗?
为什么这一次自己没能迅速的给出答案,明明那答案在心中如同湖底的磐石,任谁都不可能将它移动分毫。
可能那并非答案吧。
而我,的的确确的在嫉妒他,嫉妒那个矮我不知多少的少年。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已经厌恶了与怪物们作战,厌恶了为皇帝出征,每一次都在麻木的将剑高高举起,再用力挥下。
自从我将那把传说中的勇士之剑从遗迹中拔起后,直到现在,我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样的垃圾人生。
每当我听到那样欢呼,那些赞扬的话语,我都会不禁想到这件事,我并不是想要成为勇者而成为勇者的。我会成为勇者仅仅是因为我的年少贪玩,同伙伴们一同去遗迹玩耍时拔出了剑。
他们告诉我这是天选,并不由人们所决定,我天生就是要成为勇者的人,要成为勇者的存在,守护民众的存在。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们每一天都要在我的耳边说起这句话,就好像要他们只要有一天不说起这话,他们就会死去一样。
接受的训练,接受的赞美,接受的希望。
我被动的接受着这一切。
可你们的勇者并不想要成为勇者啊!!!
不只是嫉妒着那少年,我正嫉妒着所有被我所救的人们。我想要的并不是成为勇者,而是成为一个普通的人!
“是,我正嫉妒着他,正嫉妒着所有人啊!”
续以纯放声哭泣,当回过神来时,他发觉自己的眼睛疼得厉害,森的魂早就收起用来压制他的力量,正在一旁等着,似乎是在等他醒来。
虽然剑已经不再继续散播温暖,雪依然还在下,可续以纯却意外地感受不到寒冷。
半响,她开口问道,“还要继续当你的勇者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他,她的视线在天空,在遥远的天际,并不停留在他身上。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不需要被继续注视了吧。续以纯想。
“是。”
她不急于发脾气,追问道,“当个什么样的勇者?”
续以纯在斟酌一番后,回答道,“不再嫉妒他人的勇者。”
“那你的剑能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吗。”
“当然。”
“那就好,反正你是勇者,就算不用这个,额......是叫【幻想大剑】吧?反正不用它你也能摆平不少敌人吧。”
“说的也是。”
“那就走吧,别停留在这里,对了,剑的话,欢迎随时回来取走。”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