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来,树叶子簌簌作响,阳光透过树叶子之间的间隙洒下,炫目的白,洛柒柒脸上光影忽明忽暗,表情看不真切,幽深的瞳孔里糅合了细碎的光,又像是水泽,纤长的睫毛垂下,完美的遮盖住了眼里的情绪。
风吹散了些许燥意。
“……淑之,送走你以后不久我就查出又有了身子,是个女孩,我给她取名叫淑之,这个名字是你还未出生的时候我取的,可……我日夜祈祷能有个好人家收留你,谢天谢地,你生活得很好……”
“若是真如王老夫人所说,那……国师是在您尚未临盆的时候算出您腹中胎儿是‘不详之人’,那么您为何当时不打掉她,反而把她生下来呢?”洛柒柒说“不详之人”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是非常平淡的,仿佛不是因为这几个字而颠覆了自己的一生,质问王老夫人为何不打掉孩子的时候语气也是极为冷静的,仿佛是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因为……月份大了,打掉的话很危险,所以才……生下来。”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又莫名的有些失望。
洛柒柒仰头,透过头顶树叶间的缝隙看向天空,阳光真的很刺眼,刺得她眼睛疼,但她不想流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真如王老夫人所说的话,那我可真该谢谢您了,谢谢您在佛祖面前为我日夜祈祷,不过——”洛柒柒手肘撑在石桌上,微微前倾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坐着的王老夫人,语气极为认真的道,“您的心意白费了——我不信佛。”
“你怎可对佛祖不敬?”
“无所谓敬不敬的,说到底求佛不过是人心里的一种自我安慰吧!若是求佛真的有用的话,您所谓的‘不祥之人’又该如何呢?若是信命的话,那个刚出生就被装在竹篮里飘在水上游了两天一夜的婴儿应该早就不复存在了吧?那么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小小,还有现在的洛柒柒。”洛柒柒用一种讽刺恶毒的语气说道,“王老夫人,您就当当年的那个王淑之死了吧!可不就是呢?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在水上漂了两天一夜后她存活的可能性有多大?在一个并不太平的年代被人收养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恶毒又怜悯的道:“你就当她死了吧!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不是吗?你根本就没想让她活!”
恨吗?怎么能不恨?
就以为一句荒谬的“不祥之人”,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遗弃。
后来侥幸被收养,然后又被遗弃。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阿爹阿娘的女儿,因为她长得谁都不像,街坊邻居们经常会在背地里议论她,阿爹阿娘年纪大了没有子嗣才会收养她,这些她都知道,她只能尽量多做事,分担家务,不让自己成为负担,于是她连喜欢的东西都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向他们伸手要,对所有喜欢的事物都要敬而远之,她对糖葫芦有种偏爱,每次见村口的小孩子吃糖葫芦她都很想问问是什么味道的,可每次都走得远远的,她怕对方回答她说很好吃,可是她又没办法跟父母伸手要钱买,因为不是亲生的。
在她七岁的时候养母生了小弟弟,这是意外之喜,可也是为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增加了负担,她只能更加谨小慎微的生活,即便如此,该来的还是会来。
阿娘带她去买糖葫芦的时候她并不相信,但她还是去了,因为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即便最后她没有等来梦寐以求的糖葫芦,也没有等来阿娘,但她并不怪她,她没有任何资格怪她,因为她不是亲生的。
能养她七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她没有资格奢求太多。
她从来都是被选择的那个。
她不恨任何人,非要说恨的话,也就是恨那个生而不养的生母,为何要生下她?
到后来被洛问天收做徒弟,她才算是真正光明正大的活着,不必谨小慎微,洛问天座下的弟子有很多都是他在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年头世道很乱,经常打仗,朝廷内部权利争夺,民不聊生,百姓丢妻弃子,洛问天便将那些丢弃的孩子收养做弟子,冠以“洛”姓,代表让他们丢弃过往,重新生活。洛柒柒害怕被遗弃,所以她一直在努力,拔尖的努力,想要得到师父的认可,成为无可取代的那一个,所有弟子都知道,洛柒柒心胸洒脱,不争不抢,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敢奢求,因为命都是捡来的,又有何资格谈许多?
而这一切都归咎于她那生而不养的生母。
“……淑之,娘也是没办法,你应该理解娘啊!”王老夫人痛心的道。
“不好意思,我叫洛柒柒,您说的淑之应当是府中小姐,我并未见过。”洛柒柒打断她的话,“而且我不认为您口中的淑之应该原谅您,既然您当时放弃了她,那么现在又为何巴巴的来相认?若是我没有出现的话您应该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您现在只是出于那一点点愧疚才想要补偿淑之,可她早就不需要你的愧疚了。”
“您方才说的,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才能教出这样的孩子,抱歉,我没有父母教,而我并不认为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我们生活方式不同,自然对事情的看法不同,这点我不深究。还有就是,我与王景之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但是关于王夫人的事情我确实很抱歉,我会跟王景之讲清楚,然后搬离这里。”
王老夫人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嘴。
院中一时寂静无声。
院外的人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他动了动发麻的腿脚,转身离去,一片墨绿色的衣角划过,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