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伊莱亚斯。”
“你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我需要。在他带我进入蝴蝶隧道之前，他就和我说过，他希望还会相信他。他说过，他不相信的是这峰顶。
果真在我到了这峰顶的第一刻起，我就开始了对每一个人的审视和观察，我把伊莱亚斯推进这所有人里，他对我不再特殊，他和其他人一样。我对国人更有认同感，所以不断喊叫秦逸子帮忙，我对秦逸子的信任，远远超过了我和伊莱亚斯可能已经存在的命运交集，他和其他人一样，甚至不如我只读过书的蒙卡，和不羁的何塞。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我累到了极点，由内而外的疲惫，心里忘不掉那一百亿张脸，最后只剩下伊莱亚斯，这画面让我无法再看向他一眼。
我想一个人走走。
“我们陪你去。”秦逸子对着梅妮和伊莱亚斯示意。
No！Let me ALONE！
“请你相信我，走出这个山洞后，你会需要有人解释的。”秦逸子用中文说道。
把这里称为山洞，是我太懒了，它如此巨大，洞里满满的烛火，映射出橘黄色的光，这是谁带来的蜡烛？
不是人，它们是固定的火焰，是被何塞弹奏的曲子固定了的光。
我们还在走，到底有没有洞口？
一直走，直到烛光的尽头处，黑暗中一棵棵树木排列地整整齐齐。
这是多么二的景观设计师，才能干出来的破事啊？！
他画下一条笔直的分界线，把烛火和树林清晰无比的分开，就像两个势不两立的阵营，分界线这一边，一丝光明都溢不过去，那一边呢，一片树叶都摇不过来，我站在这交界线上，前胸在黑暗中，后背在橘光里，走在我前面的秦逸子成为一个黑影，身后的伊莱亚斯和梅妮身上满满的橘光。
树太多了，这暗黑森林里除了我们四个人类，不见任何生灵。
走了多久？有没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足够我把自己喝晕，在电脑上敲完一篇5000字的鸡汤白日梦；足够我从夜店的光怪陆离里，辨认出20个社会垃圾；
半个小时，足够让我后知后觉，我愧疚，原先对梅妮的质疑。
梅妮在我的手背上轻拍：“我知道。”一路上，没有人一个人说过话，但她知道。
暗黑森林的尽头处，一道巨大的蓝色冰墙堵住了我们的脚步，原来那暗黑森林就长在这山洞里！我无法想象这山洞到底有多高，有多远！
秦逸子率先把手放在冰墙，说道：“还是两个楔形文字。”他第一个溶进了这冰墙里。
他是对的，我确实需要有人给我解释，溶进冰墙里的我们，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汪洋！
这是水吗？也许是空气？
“为什么”？！我刚张开嘴，嘴里就发出一串咕噜噜的气泡，水流进我的鼻子里嘴里，再出来又是一阵咕噜噜，是水！水温忽冷忽热，我的皮肤一阵阵发麻！
我们就像4只被遗忘在史前巨蛋里还来不及演变的物种！鱼不鱼，鸟不鸟，人不人，没有翅膀却在悬浮，没有腮却正在呼吸！秦逸子在我们面前来回行走着，走姿如此自然标准，就和他在地面行走的姿态一摸一样。
我觉得他就是个双栖动物，蛤蟆！
“为什么？！”我在这水里的第二次开口说话，是精准无比地发音！
我确定伊莱亚斯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因为他和我一样，不知所措，我和他的双脚不断踩打着，那是基本的游泳道理，陆生生命的本能。
三十多亿年前，地球才开始出现生命，直到四亿年时，陆上无脊椎动物及两栖类才出现，从一亿八千万年前出现哺乳类，再到灵长类出现，地球花去了一亿多年，单是人类这个物种，从猿到人，就演变了几百万年！
不讲远的，就说“喜新厌旧”，这是一个特别不负责的定义，因为你厌不了，越旧，就越会形成你的基因记忆，越久，这记忆就越隐性，瞬间失去它，你就会发现你根本无法自处！
我持着亿万年的演变基因记忆，却在瞬间被打回30亿年前，那些以亿年计算的物种演变过程，不需要了！
这深海，真正的极端恐怖！
把一个成年人扔进深水里，让他立刻学会游泳，你会得到他的痛恨；把他的头摁进深水里，让他就在水里呼吸，你会完成一场谋杀。
把全人类的脑袋都沉入水里呢？那是物种谋杀。
如果我们把全人类都沉入这深海，大家发现，哎呀～！和在陆地上没有区别呀！于是大家会宁宁静静地活下去吗？
不会的，都会疯。
这深海里，还会有嗜血的狮子，被拥挤搞爆炸的恶鲨，和你的老板。
没有物种这回事了，因为不需要。终于生而平等了！人和猪一样平等，猪和鲸也平等，不用生物链，没有竞争淘汰，平等极了。人猪猫狗虫鸟傻逼齐齐整整。
你的存在，就是一个单细胞。自由自在，无限自由，永远自由！浪子们不是都爱说这词儿吗？来，这里有！
我彻彻底底懂得了那个男人，伊莱亚斯选择的，是一条不让我发疯崩溃的路。
几天前，一场高空漏雨，把我吓得捂头乱窜，一辆车莫名掉入湖里，我吓得一夜呼叫赵可儿；
这路上，三角型飞舞的凌厉蝴蝶、瞬间就重力错乱的阶梯、身体可以穿过石壁，走入无边无际暗黑的时间墓地，然后又穿过全人类的文字文明....每一件事情都让我崩溃呕吐，每一次都想要逃离。
但，如果我是先进入这面冰壁，不用怀疑，瞬间我就疯了。
我要赶紧回到地面上去，我要狠狠地拥抱伊莱亚斯！狠狠地亲吻他！
我要在那蹩脚的光线设计里，和有着30亿年的生命演变过程，上亿年演变记忆的陆地生命们在一起！他们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人会讲话有人只会哭！
蓝色从此成为我的梦魇，我不再向往海滩，所以，伊莱亚斯给我准备的外套是红色，
“轻轻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徐志摩带不走云，那是他够不着，我们从一汪深海里走出，一丝水痕都没带出来。
“我喜欢你的寂静的。”这句诗是来自聂鲁达，它幽浮在我们四个人的脑海里。
是的，他妈的还能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