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楚氏宫里的人扣下。”云景熙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发了话。
在座嫔妃中心思机敏的一听这话便变了神色，云景熙鲜少直呼嫔妃闺名，多是唤位份。
如今一句听似无意却生分极了的“楚氏”，简直让人觉得这是废位赐死的前兆了。
“这宫女……”云景熙说罢又睇了那宫女须臾，方道，“别交宫正司了。苏哲，你禁军都尉府一并查了吧。”
好像一切都顺利成章，直待众人散后各自回想起来，才不禁有几分讶然：本是都以为贤妃今日要获罪了，怎的矛头在几句对答间便转了向，齐齐地指向了楚氏。
殿里安静下来，梁婉茹留了贤妃小坐，云景熙见状很是沉闷了一会儿，见梁婉茹还是没有让贤妃离开的意思，他就只好识趣地离开了。
“楚氏还以为她能一石二鸟。”贤妃轻轻笑着摇头道，“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梁婉茹则是带着笑意叹息怅然 ，亦是摇着头说：“憋屈啊憋屈。本是想息事宁人，如今……也罢。”
贤妃笑而未言，梁婉茹淡瞟了她一眼又道：“朱姐姐还没告诉我，苏大人暗查朱家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贤妃挑了挑眉，“你当朱家傻么？禁军都尉府查过来了我们能不知道？”
“我指的不是这个。”梁婉茹轻蹙了眉头，“我说的是，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主意？”
“嗤……”贤妃一笑，却是悠悠地回了她一句，“别问。”
目下这事倒是无关紧要了，管她怎么知道的，总之禁军都尉府也查清楚了，她确无心害梁婉茹便是。梁婉茹默了一默，又道：“那楚氏到底怎么知道的梦魇之事？”
“……这个我怎么知道？”贤妃不悦道，“你疑我的时候问我、知道不是我的时候还问我，你讲理么？”
梁婉茹哑哑一笑，“我……随口问问，贤妃娘娘息怒！”
“嗯。”贤妃颜色稍霁，蹙眉思忖了片刻，缓缓道，“其实也不一定是什么刻意的设计，宫里素来人多口杂，这事情说出来的时候虽是遣退了旁人，倒也不一定就无人大着胆子偷听。所谓隔墙有耳么……”
防不胜防，也就见惯不怪了。
“话说回来，那香囊的事，你到底伤着没有？”贤妃拾起另一个话头。
梁婉茹自顾沏茶，避而不答。
“在查下毒一事的时候，我便发现了。那香囊制成后送到栾仪宫，足足一月有余。”贤妃搁下茶碗，轻喟，“你是不是还——”
“朱姐姐该了解我的，不过是一时还有这执拗罢了。”梁婉茹噙着笑递过新茶。
贤妃到底只能再叹一声，“也罢，你心中有数便是。”
两厢静了静，贤妃望了望窗外的朦胧月色，又笑叹道：“今日七夕，再过月余就是中秋了……这秋天，不好过。”
“所以说是‘多事之秋’。”梁婉茹轻笑着耸了下肩头。本也差不多该回锦都了，出了这样的事更是要回去后才更好查，如此一来，更显得这秋天的皇宫不会平静。
要紧的人证都在禁军都尉府手里，宫正司落得个清闲。黎氏难得歇上一歇，梁婉茹便将她请到了玉明阁中小坐，又亲手做了几道精致茶点，算是道谢。
黎氏也不见外，喝了口茶叹道：“后宫要斗也就罢了，如今还个个都拿宫正司办事了？”
梁婉茹在先、楚修媛在后，都借着宫正司做了个假，改换了宫女典籍，想瞒天过海。
梁婉茹听了黎氏这番抱怨悻悻一笑：“姐姐别埋怨。只怕历来后宫也都是如此，但凡势力纷杂，掌着戒令刑责的宫正司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怜妃娘娘倒是理直气壮啊！”黎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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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宫之时，与来时的情势大相庭径——来祁川时楚氏虽已不得宠、从前已降过位份，但到底还位居修媛，有宫人小心服侍着；如今却正被查着，背着毒害从一品妃的嫌疑，一路上都不得自由，走到哪都有人看着。
梁婉茹因和她位份差得不多，马车也离得近，不愿见她便索性不下车了，在车里逗着雪团乐得清闲。
她有意避着楚氏不下车，云景熙却在去找她时和楚修媛“撞”了个照面。看着楚氏稳稳下拜的样子，云景熙心里清楚这是有意要见他的。
足下一顿，心觉无话可说，提步要走，却听得楚氏踟蹰着唤了一声：“陛下——”
云景熙本没停脚，楚氏倒也不顾，声音大了两分，径自说道：“臣妾就一句话。那梁氏当真就那么好么，好到值得陛下不顾兄弟情谊，好到可以除掉张家、如今又轮到楚家？”
云景熙猛地滞住。
楚氏这般语声朗朗的言辞，不少人都听得见。他如由着她这般说而不解释，旁人的恨也好、怨也好，便只会加到梁婉茹头上。
回过身，云景熙瞟了她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值得多少你不必管，你只要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便是。”
楚家也好、张家也罢，当中虽有他对梁婉茹的偏袒，却也实是他们动手在先。云景熙这话说得算是很明白了，楚氏没起身也没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又道：“陛下，她一个瑞王的旧人——”
“楚浣！”云景熙狠然一喝。梁婉茹的马车就在几步之外，楚氏说的这些，她都听得到。
瑞王。
这是每每有人提起时，梁婉茹都会心中刺痛、云景熙都会心虚不已的两个字。这两个字，在他们相处融洽的这些日子里，不会有人轻易去揭，心底却也知道这两个字始终都在。
楚氏浅浅一笑，倒没再继续说“瑞王旧人”之事，转而幽幽道：“臣妾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臣妾就是看不得她好。可梁家做过什么，陛下忘了么？”
楚氏微偏过首，淡淡又说，“先帝病重那两年，梁家做过什么，陛下忘了么？若不是先帝最终未曾改立储君，陛下如今还是这般光景么？”
夏末已不再炎热的风轻轻吹着，吹得梁婉茹本怒意渐生的心中微起了惊恐。
她听到楚氏在外一字字继续说着，说着那些足以让云景熙与她再生隔阂的话：“梁家如此，陛下还当他家的女儿会真心待陛下么？又何必……自欺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