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茹你身子还虚着……”云景熙终是劝了一句, 却很是无力。
梁婉茹好似有流不完的眼泪一般, 也说不清是为父亲还是为那孩子。
身子被他搂着，她便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又半分力气也没有。
心下仍存理智地安慰着自己, 这个时候哭不得, 父亲已死了，如若自己再这般哭出个好歹来……梁承林怎么办？
被搂在怀中的梁婉茹渐渐安静了, 云景熙低头看了看她，见她死咬着嘴唇, 一副强忍着不许自己继续哭下去的样子。
他也在忍着。虽是不像她在承受着失子之痛的同时还担着丧父之痛，但失去这孩子，他心里不比她好过。
可目下她哭成这般，他总不能和她一起哭。
云景熙轻轻放下她，让她躺好，看她失神的样子几乎怀疑她还能不能听进去话，仍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孩子的事，你不要多想了，好好歇着……别再伤了自己的身子……不是你的错……”
好像突然变得很不会说话，觉得自己没有哪句话说得有用。云景熙闭了口，静默不言。
“陛下……”梁婉茹凝望着他，轻轻唤道。然后她说，“臣妾的父亲，臣妾听说他去了煜都……”
不知为何，她忽然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告诉她父亲被当街诛杀的事。让她知道全部始末，让她知道父亲到底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让云景熙非杀他不可……
只要他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便能接受。
“煜都？”云景熙心中一紧，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一时在想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应该不会，那件事只有禁军都尉府知道，宫中又戒备森严，他已明言告诉了苏哲不可让旁人知道，后宫如何会听说？
有些心虚，云景熙按捺着这番猜测又问了一句：“之后呢？”
“……臣妾想见他。”梁婉茹平静地问他，“陛下召他回来可好？”
云景熙心中“喵噔”一声，只觉自己进退两难。梁婉茹才刚小产，万不能再告诉她苏璟已死的消息；可若不说，他要如何拒绝她这请求？
沉吟良久，云景熙沉沉地回道：“好，你先好好调养着，待出了月子，朕召你父亲回来。”
无措间，他未留意梁婉茹眼底划过的一缕冷意，只听得她回道：“谢陛下。”
这一番折腾，梁婉茹连日来瘦了不少，但所幸调养得宜，倒是不至于落下什么病来。云景熙仍是日日前来看望她，只觉她情绪不高，倒也无甚别的不对之处。
为了给她分心、不让她再想失子之事，云景熙让人将雪团送回了栾仪宫。
雪团好像感觉到些事似的，比从前乖了许多，不拆宫女的钗子捡珠子玩了、也鲜少跟着啊玄出去捣乱，除了吃和睡，其他时间基本都是不作声地靠在梁婉茹身边，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好似盼着她和自己说说话一般。
“来。”梁婉茹半躺着，架着它的前肢将它抱起来搁在自己胸前，雪团伸着脑袋碰了碰她的鼻子，梁婉茹浅有一笑：“担心我么？”
“……喵。”雪团又碰了一碰她，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脸颊上蹭着，似在有意地逗她开心。
“陛下曾说他不信命……”梁婉茹自顾自道，“现在我却信了，有些命数……就是逃不过吧。”
父亲还是死了，死在这个秋天。较之梦中所示，只是换了个死法。
“也是我傻，竟信他会放过父亲放过梁家。”梁婉茹一手抚着雪团道，“可笑么？”
若是一开始便没有信他，心里便有个数，听闻此事的时候，她大概也就不会痛苦至此了。
“喵……”雪团发出了有些不安的声响，在她胸前转了个圈，盘起身子趴了下去，两只眼睛仍盯着她。
新年又快到了。云景熙每一日都来，却没有任何一日告诉她梁家的任何事，每次都如同全然无事般同她说笑着，想哄她开心。
梁婉茹常常目不转睛地睇着他，竟有些好奇他为何能掩饰得这样好。让禁军都尉府大张旗鼓地将她父亲当街诛杀，在后宫，却还能神色如常地同她笑谈。这是怎样的“君心难测”，又是怎样的虚伪……
还有梁承林……
原是答应了她秋时调梁承林回来，以便让她为梁承林庆生。后来他说梁承林手头有事，要推一推——这倒无妨，那时她一切顺心，又刚刚见过梁承林一面，觉得不会有事，便欣然答应了；可现下，她失了孩子，二人又都失了父亲，他还是半句未提让梁承林回锦都的事……
他是不是又在瞒她什么？
她难免在想，梁承林会不会也遭了什么不测。可父亲错处不少，梁承林的忠心云景熙却是知道的，应该不至于……
每天都活在无尽的惊疑里，却不敢直言问他。若说了这番疑惑，自也要说父亲的死，但那事他是刻意瞒着她，她不该去打听，又如何能问出来？
“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云景熙说着有些歉意，“这宫宴免不得，不仅是宫中嫔妃，外命妇也要来参宴，还会有多位重臣。你……还得好好养身子。”
实难开口。
她还没出月子，云景熙委实想陪着她过这个年，可那宫宴不办不行，只能留她一个人在栾仪宫了。
“宫宴散后，朕便来看你。”云景熙颌首道。
梁婉茹倚在榻上点了点头，抿笑说：“臣妾没事，陛下安心参宴便是。”
“喏，这个……”云景熙将一个信封递给她，“梁承林的信。”
信封仍是未拆开，梁婉茹带着几分惊喜打开，取出信纸，一字字读下去。
一共三页，字字都是梁承林的亲笔，他没事……
这信显是在途中很走了些时日，回的还是她上次告诉梁承林她有孕的那一封，梁承林对这个长姐总是关心的，一个未成婚的男子，也不知在哪打听了这么多孕中需注意的事宜，絮絮地写了许多。
梁婉茹看着，想哭又想笑，最后却是没哭出来也没笑出来，只是平静地读完了。
“这傻弟弟……”衔笑一叹，梁婉茹缓缓摇头道，似无甚心事般道，“急着当舅舅了，臣妾是不是该劝他自己赶紧在映阳寻个好姑娘、待得及冠之后赶紧成婚？”
云景熙不由得心里一沉，大抵猜到了梁承林在信里都写了什么。本是无大碍，可现下提这个，可见是揭了梁婉茹的伤心事。
梁婉茹倒仍是笑意轻轻的，仿佛并不很在意这些，只是接到了弟弟来信很高兴。她将信重新折好，装进了信封，问云景熙说：“信使可还在么？”
云景熙一点头：“在，这信刚送到。”
“那臣妾给他回一封吧……”梁婉茹坐起身，下了榻，兀自走到案边。云景熙没有跟着她，她给梁承林回信的时候，他从来不看。多给她一份信任，她便能多一分心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