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贵在自知。
这是江吟很小的时候记住的一句话,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周宛女士频繁更换居住地的原因,哭着闹着不肯和隔壁刚认识的小太阳分开,那是她用一根仙女棒换来的朋友,在小太阳还没有来得及将仙女棒变成哆啦美之前,她会是他唯一忠实的好朋友。
尽管那时候两个人都不知道忠实的具体含义,小江吟对忠实的理解,也仅仅是哪里有大熊哪里就会有哆啦A梦的程度。
于是她能做的也只是亦趋亦步的跟在小太阳身后,那时候的小太阳刚从性别意识里觉醒,知道自己虽然每天穿小花裙但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孩子,如假包换这个成语还是早上从他爸爸的口里学来的。
“你不能跟着我了。”
在小江吟准备跟着他踏进男厕所的时候,小太阳严肃的阻止了她。
“爸爸说你是女孩子。”
小太阳皱着眉头,示意对面眨巴眼看着他的小矮子,“我是男孩子,你要去对面。”
小矮子什么也不问,老老实实的很听话,有脾气也没办法对她发出来。
小太阳为了证明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开始学着拽人辫子,抢人玩具,和其他男孩子打架,隔三差五带着一脸伤跑到江吟面前,仰着小脑袋,“我很厉害的,隔壁小胖也没我厉害。”
他见小矮子依旧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不认为他是男孩子,气的脸红,大声喊,“我是男孩子!”
小江吟慢腾腾的点头,她只记得那根可以变成哆啦美的仙女棒,“那还会有哆啦美吗?”
“哆啦美哆啦美!根本就没有哆啦美!”
小太阳不肯承认之前他穿着小粉裙信誓旦旦和小矮子说只要把仙女棒藏在公园沙丘地下每天浇水就能长出一个哆啦美的事。
为什么不是哆啦A梦而是哆啦美,那当然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孩子。
他没看见小江吟稍白的小脸,只是一心不肯面对之前的自己,他推了面前的小矮子,“这里根本就不会有哆啦美!哆啦美才不会跟小傻子玩!”
他和小胖打架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么骂他的,他才不承认自己傻,那就只能是跟着他一起的小矮子傻。
“我也不跟傻子玩!”他说完这句就跑回家了。
小江吟还不知道对方是在骂人,依旧每天当个小尾巴,小太阳朋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耐烦他走哪跟哪的尾巴。
在江吟要转学之前,她用自己零花钱买了限量版的哆啦美模型作为临别礼物。
但是她没能送出去礼物,被当时其中一个小女生嘲笑说没有自知之明。
那时候大家理解能力有限,都只是鹦鹉学舌,江吟上了小学才彻底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这四个字像是她此后生活的警示标,提醒她时刻小心不要做出什么自以为是的举动,如果对方语言动作没有表达的十分明确,心里即使有千百种念头也只是安放在一个隐秘晦涩无人发觉的地方,偶尔夜深人静会自己拿出来斟酌,但到底是不会轻易示于人前的。
这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毛病,只是对于身边的家人朋友来说,这个毛病时常会让人摸不着头脑,至少在想要亲近的那一刻,接收不到任何拒绝或同意的信号。
“刚开始简直拿你这小孩没有办法,像块无从下手的钢铁骨头……”
江舒幺恨恨的摇头,“眨眼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你在这方面有什么不一样啊。”
她放下手里江吟的童年照,窝到懒人沙发喝了口可乐,惬意的舒缓身体。
“下雪天,窝在暖气房里,瘫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喝着可乐刷题,可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明明之前你追完了一部小奶狗的电视剧,江吟默默地想。
“话说,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那个性别觉醒的讨厌鬼啊,后来有没有痛心疾首大彻大悟发现全世界只有你这小鬼那时候一心一意的跟他做朋友?”
“……没有吧。”后来她连那小孩子的长相都记不清楚。
江舒幺恨铁不成钢,江吟就是太好说话太好欺负了,想到这次好说话的小表妹是来请她出谋划策的,她故作沉思,“要你这么说,你妈妈应该是已经决定高三送你出国。”
“嗯。”但是她想要一个拒绝的权利。
江舒幺犯了难,怎么办,难不成最后又得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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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天,路上的冰渣子被人踩的咔咔作响。
江吟一张脸只露了双眼睛,踩上碎冰上会有一瞬间的下沉,她走的格外的慢。
不远处溜冰场门口。
谢恙正举着电话四处看,“姐,你在哪呢?等你老半天了,半个小时过去好久了!”
看见前面马路慢慢挪步踩蚂蚁的江吟,拿远电话冲里面喊,“哥!小江来了!!”
果不其然,一直嫌冷不肯待在门口的陆栖大爷似的出现了。
江吟一到门口,陆栖递过去一杯热腾腾的奶茶。
她摘下围巾接了。
谢恙刚好接完电话,笑嘻嘻的,“小江听说你英语比赛拿了奖啊?”
他搓搓手,“怎么着也得请哥哥们吃个饭不是?”
江吟还没说什么,旁边陆栖老不高兴,眯着眼问:“谁是你哥哥?”
谢恙瘪瘪嘴,咋?嘴巴上的便宜也不让占吗!小气吧啦的男人真讨人厌!
江吟因为要准备英语比赛,已经好几天不出来,不知道谢恙新认识了个女朋友,看他一直在门口还很奇怪。
她坐在溜冰场换鞋区,半仰头,问陆栖:“还会有谁来吗?”
“你想谁来?”
江吟看他这语气不像是不高兴,但是又不像是高兴,一时没说话。
陆栖看她低头绑鞋带,露出一截天鹅颈,突然拿手去冰她。
江吟缩着脖子,也不抬头,静静地绑好鞋带。
她时常就是这样,像猫,逗久了就不给反应,陆栖隔几天就得找能令她有反应的猫薄荷逗她。
他似乎是见不得她安静,从那次自己稀里糊涂变相的表白之后,一直致力于收集江吟或笑或喜的各种小表情,刚开始江吟还配合,他手机里好多她的照片,后面可能是不耐烦,把自己当成木头人。
木头人江吟目不斜视的上场,扶着旁边的栏杆慢慢滑。
陆栖就举着手机跟着,不知道是在拍照还是在录像,“要我教吗?”
江吟不说话。
“英语比赛拿了奖开心吗?”
江吟拿眼轻轻瞪他。
陆栖轻挑的吹了声口哨,“妹妹一个人来玩吗?哥哥教你滑冰怎么样?”
江吟看他碎了一地的人设,默默的移开眼睛,男生有时就是这么幼稚,她还是包容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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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韵纱顶着黑白的牛角帽来的时候,江吟正好下场休息。
“小江好久没见了啊。”黄韵纱取下被谢恙嘲笑像奶牛的帽子,颇为熟捻的说:“听说你比赛拿了奖,可以啊!”她跟谢恙混久了,偶尔出来玩碰见不知不觉也改口叫小江。
江吟只是笑笑,“谢恙怎么还在门口?”
“嗨。”黄韵纱弯腰换鞋,不以为意,“等女朋友呗。”
江吟顿了会,看黄韵纱动作如常,看不见表情,“噢。”
倒是黄韵纱看她这样笑了,“噢什么噢,我又不吃人。”
正巧谢恙带了个娃娃头的女生过来,“来,小江,认识认识。”
“你因为准备比赛最近不出来,这姑娘还是谢恙在游戏上认识的。”黄韵纱在她耳边轻声说,“说是以前初中有跟你一个班呢。”
江吟看了谢恙身边的女生,是陌生的,她转过很多次学,基本没怎么和人产生过交集就走了,能记得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因此只是彼此生疏的打了招呼,娃娃头女生也只是紧紧跟着谢恙后面,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初中认识的事。
溜冰场里女生似乎很害怕,颤巍巍的拽着谢恙。
黄韵纱对此只是翻了个白眼,自己滑自己的。
江吟被陆栖拉着再次上场,黄韵纱就在他们面前倒着滑,“小江胆子不行啊!”
“你放开。”江吟示意陆栖,“我自己试试。”
陆栖放开手,提醒她:“会摔的。”
黄韵纱啧了一声,赶走陆栖,“你起开,我来教。”
接触久了她早就不怕陆栖,甚至在江吟面前还能开几句玩笑话,只要江吟不生气,一个唯江吟是从的舔狗,她有什么好怕的,她每次都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倒是那边娃娃头女生见这边热闹,也要过来一起。
正好谢恙没了耐心,把她扔给黄韵纱就下场说要去解烟瘾。
黄韵纱看着谢恙没心肺的背影有些气,“个傻叉!”她自言自语的骂。
娃娃头女生听见脸色僵了一下,看见陆栖还在,脸上笑得甜美的要和江吟一起慢慢学。
她和谢恙在一起没多久,因为游戏跟着出来好几次,也认识了一部分他的朋友,都是打发时间不学无术的有钱家少爷,即使是大姐头模样的黄韵纱,她也一直不以为意。
倒是有几次在网吧看见陆栖开着电脑也不玩游戏,总是拿着手机嘴角隐隐有笑意,谢恙说是因为对方有个捧在手心的小女友,她还好奇,今天一见也不过如此,长的清汤寡水还不如黄韵纱好看。
谢恙心神都在游戏上,不见得有多喜欢她,但她丝毫不怀疑自己的魅力,男生对天真娇美的小妹妹都是没有太大抵抗力的,她心里不屑,面上笑得更甜,一对酒窝是她屡战不败的武器。
于是在陆栖教江吟转弯的时候,她一个趔趄撞到江吟边上。
江吟只是晃了晃,黄韵纱及时扯住她的手没让她摔。
“我说什么。”陆栖拿出手机对着她:“会摔吧。”
换来江吟不轻不重的一记警告。
江吟看着他举着手机就要生气,“不许拍!”
陆栖笑得手机在抖,江吟皱着脸要抢,他倏地滑远几米,“来,抢到就不拍了。”
旁边黄韵纱一身疙瘩,忍不住的下了场,谁能想到陆栖谈起恋爱会是这幅样子呢?
原地一直被忽略的娃娃头:“……”
我摔倒了,连个帮忙扶的人都没有吗?
最后还是她自己爬起来退场,黄韵纱就当没看见,翘着腿玩手机。
那边陆栖还在逗江吟,溜冰场里划来划去很碍眼,黄韵纱拿手机拍了几张,还挺偶像剧,她发给江吟。
江吟其实一点不想看见,又不擅长和陆栖生气,只好闷闷的不说话。
陆栖看她闷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