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灯走出何桑梓的府门,没有回头的意思,抬头瞄了一眼已偏向西山的日头,加快了脚步。
何桑梓府上在哪?
东城门门口第一户、学堂街首家是也!
学堂街上多秀才,多是些在各国不受重用、抑郁不得志的穷酸书生,落魄于此,靠卖字画为生,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多是在饮酒喝茶、弄花玩鸟,畅谈那自认为的天下事。
易小灯并不喜欢这些穷酸书生,这学堂街他自然来得少,若无要事,最多路过。
天地之力悄悄运转起来,他在街上留下一道道残影,往民生街的家中飞掠而去。
孤城修行者比之凡人并不在少,如此情景在民生街外的其他十四条街上更是司空见惯、屡见不鲜,易小灯鸿雁飞掠的身影,倒真引不起几个人的关注。
司空见惯这个词从来都是双方互指的,大街上的人儿见惯了飞掠的人影,飞掠的人影也见惯了见惯他飞掠的人儿。
孤城的街上,不少人影都在飞掠,去往常一般,引不起几个人的关注。
易小灯在人群中穿过,身轻似燕的确像极了此时的他,只不过他蹙起的眉头甚是冷淡,比不得那开春后南归而来的飞燕。
太古住进民生街已有三四天,易小灯斩杀落不语便是有了四五天,如此算下来,明媚春光之下,暗流早已涌动到位,想着今早还在与他论道的太古,易小灯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凝重起来。
大秦落氏?
易小灯一步迈入民生街的家中,从一剑斩杀落不语开始,那些个昔日的名字再次在他心中浮现,不得不面对呀!
易小灯走进房间,从架子上将两把剑取下,心中细细回想着那一夜,总觉得多了点什么。
那一夜月光照亮了黄沙,同时的,那一夜剑芒也照亮了易小灯的面孔。
剑芒是不是太亮了?
易小灯如是想到,转过身却对上了冰冷的灶台,脑中画面戛然而止,不由自主的愣在了灶台前。
入眼处,是一个白瓷碗,碗口约摸着有潜水的铁壶盖子大下,里面盛着许多东西,如白雪上覆着黄叶,还有几点初春绿色点缀。
白雪是米饭,黄叶是鸡蛋,初春绿色是葱花,合在一起就是一碗蛋炒饭。
临近暮时,这碗蛋炒饭应该放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了,大概是中午时候做好的,也就是易小灯出门前后。
不对,应该是易小灯出门后做的,因为蛋炒饭冷却而凝华形成的小水珠沿着白玉般的碗壁落下,一圈圈和在炒饭中,湿了边缘的一圈米饭。
在太古之前,能进他易小灯民生街家中的人最多两个,但他们俩会给自己做蛋炒饭吗?易小灯自信的摇头否定,一个不会,一个不会,怎么可能?
那是谁做的?
答案很明显,可不就是太古?易小灯这才想到自己没吃午饭,忘了质疑太古那个懒人怎么会做饭。
他轻笑着走上前,取了双筷子,也不顾蛋炒饭冷了以后不好吃且哽人,吧嗒吧嗒的吃得非常快,似乎人间山珍海味莫过于手中一碗蛋炒饭。
没有细嚼慢咽缓缓品尝这人间美味的时间,也没有那个兴致,易小灯狼吞虎咽的解决了这碗蛋炒饭,将那连米粒葱花都不曾留下的饭碗随手一扔,直接翻越墙头到了另一头的孤城街上,太古想象的民生街飞人景象应该就是如此。
易小灯双脚触地,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点,落在地上,环顾四周,天光西移,落日西山,墙影落在另一道墙上,孤城的一条条街道逐渐黑暗下来。
孤城坐正西,横七竖八十五街,这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只是描述了孤城的十五条主街。
如果一座雄城只有十五条街道,又何以称得上个雄字?
街中有街,街中分街,是为巷!
街巷街巷,方才是孤城的全部,如同一个人的五脏六腑,甚是复杂,绝不是太古地图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太古双手再次摊开了地图,他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从日头西移到日薄西山再到街巷暗去,四周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照亮了黑暗,他还是没能走到南城楼。
不过有趣的事是,不知算是因祸得福还是雪上加霜,迷路的他终于看到了真正的孤城,也更加确定了自己对孤城“犯罪天堂”四个字的评价。
天光落去,黑暗降临,由于十五刚刚过去,天空上挂着一弯可有可无的月亮,孤城落在黑暗里,四周灯火并不是无缝衔接,总归是有那么一两条的暗巷,如深渊般散发着诱人的黑暗,引诱人骨子里与野兽大相径庭的血流。
且灯光辉煌的屋子里,也有许多人不尽深意的笑容,灯光终究不似阳光,且朗朗乾坤里也少不了血腥。
太古谨慎的走在街巷中,与周遭一起的人儿般保持着熟视无睹的样子,尽量不去理会那些引诱热血迸发的声音与气味,将那些令人狂暴的不安分子用他刚刚领会的气流隔开,保持着自己平静的内心。
街巷渐走渐深,身边的人儿一个一个拐进自己想去的地方,或是茶馆,或是酒楼,或是烟柳之地,或是阴冷之地,总之道各不相同,哪怕人儿再多,最后也只剩下太古孤独的身影走进某条漆黑的巷子。
刚刚踏入那条不知名的暗巷里,太古便止住了脚步,下意识的看向了前方的无尽黑暗。
沿着他的脚尖一派延伸过去,自然会在另一头看到一双脚,停下脚步如果不是自愿,也自然是因为有人挡住了去路。
黑暗里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太古并未急着动手。
这几天他在易小灯家中看天光白云、老树新花,看庭前云起云落,看树上花开花谢,可不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格致境,不然今早与易小灯又何必有那番对话呢?
“杀不完的耗子啊……”
太古盯着暗巷中深邃的黑暗,不无感慨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