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弗兰克男爵婚宴即将举行,黛莱丝本应随同被邀请的父亲一起出席。然而弗洛伊万在此事上过于唠叨,反倒惹得她心烦,索性在婚宴举行的当天扔下礼服,拒绝参加。
侯爵与之争吵了整整两刻钟,却依旧无法使自己的女儿回心转意。眼看时间逐渐临近,他便只好带上几名家族成员匆匆离开,黛莱丝则被锁在屋内以示惩戒。
为避免她再捣腾出什么乱子来,这间小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其间的陈设无非一张木桌和两个板凳。
黛莱丝透过窗户望着父亲的马车在“嘚嘚”声中越行越远,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怎么从这间该死的屋子里出去呢?原本她打算利用父亲不在的时间练练剑术,可自己的短剑已经被收走,倘若战胜不了眼前这道门……
黛莱丝尝试着用肩膀顶了顶房门,很遗憾,它如同磐石一般,反倒弄得她自己疼痛不已。气急败坏之下,黛莱丝索性举起板凳砸去。一声闷响,质量不过关的板凳缺了条腿,那道门顶多只是颤抖几下,多出一处凹痕,显然她是无法过这样的方式来取得自由。
百无聊赖当中,她走到窗户前。此处影影约约能够看见远处热闹的街市:人们熙熙攘攘,像是忙碌的蚂蚁,只可惜距离太远,黛莱丝听不见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也许是邻家的闲话,也许是酒馆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管他呢。
此刻太阳正高悬于天际,为略微寒凉的空气带来几分温暖,几朵云彩点缀在碧蓝的天空之上。她不由得产生了一跃而下,拥抱自然的冲动。可惜黛莱丝现在地处三楼,贸然跳下去指不定会扭伤脚踝,兴许还会摔断骨头,好几个月都得躺在床上,那才是生不如死。
“小心别摔下来了!大小姐。”楼下传来的一声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必用眼睛,光凭声音黛莱丝便知道下面的家伙是乔。那小仆人简直懦弱得不像话,家族里许多与之同龄的家伙都喜欢欺负他。
不过听说这卑微的侍从打算在三天后与虎背熊腰的巴伦再度决斗,若消息属实,那场面指不定有多滑稽。尽管他们平时都喊巴伦“猪头爵士”,但那股与年龄不符的蛮力依旧不容小觑。兴许,巴伦最后真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呢。
见黛莱丝没有回应,乔便低下头,准备默默离开。
一道思绪忽然从贵族小姐的脑海中闪过:兴许他的木瓜脑子能够助我离开这鬼地方呢?机不可失,黛莱丝遂高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简单几句回应后便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的手掌,就好像上面写有答案。大小姐的耐心很快便消耗殆尽,然而乔还在楼底冥思苦想。
“就不该指望那个笨蛋……”她自言自语道,随即懊恼地坐在木桌上,蹬开鞋,百无聊赖地摆动着双腿。
如果派普在家就好了,相信他不惜用大锤砸开木门都会把我弄出去。正当黛莱丝感到绝望之际,楼下的乔忽然大喊“窗帘”起来。她迟疑地看着灰扑扑的窗帘,忽而灵光一现,感叹着自己的之前的愚昧。
有木桌作为支撑,黛莱丝很快便将其整个拆卸下来,将它们当做绳索,死死系在木桌上,再将另一端扔出去。兴许这样不够牢固,“绳索”也远不足以使她够着地面,不过顺着这根“绳”,黛莱丝来到一个较为安全的高度,轻轻放手,腿微微弯曲,轻而易举地逃离了禁闭。
“你这脑袋有时候还是挺好使的嘛。”黛莱丝笑着拍了拍乔的肩膀,这位年轻的仆人咬着嘴唇哼了几声,“疼?身上的伤还没好吗?”
然而乔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见他双手握拳,向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回应道:“查尔顿的训练向来十分严格……还有……不要告诉别人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好吗?”
“知道了。”看着乔那副模样,黛莱丝有些气愤。当然,她不可能理解主子的愤怒对于一个仆人来讲会是多么可怕,毕竟,她也从未有过寄人篱下的经历。
戴莱斯在打发掉这个小仆人之后,便悄悄来到后花园——前些日子她藏了把长剑在大树的树冠当中,应该还没有人发现。然而还未走近那棵大树,“咻咻”的舞剑声便令人心跳加速。
谁会在这个时候舞剑?难道是之前那位角斗士?不可能,那天他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全数侥幸;贵族的后花园对逃犯而言了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也许是某个骑士?不对,骑士们通常只会在训练场里舞枪弄棒,谁还有这样的兴致来后花园呢?
怀揣着各种疑问,黛莱丝俯下身子,悄悄向其靠近。却不料踩到些许枯叶,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目标。她索性挺直腰板,从容地将目光投射过去。她本是这里的主人,又何必偷偷摸摸?黛莱丝如此安慰自己。不过她万万没想到,在后花园中舞剑的竟然是……
“大小姐,你好啊。”对方居然是自己的老女仆莫拉。她今年至少已经年过六十,竟然能如此从容地挥舞长剑——她还以为莫拉早已举不动稍微比匕首沉重一点的东西了呢。
黛莱丝意识到自己面色恐怕有些发白,因为莫拉放下长剑,忧心忡忡地跑来,用砂纸般粗糙的手掌抚摸起她的额头。莫拉一直坚信此举可以缓解病痛,但没人想要让她的“鸡爪”在脸上捣腾。出于礼节,黛莱丝没有叫出声来,而是抓住对方的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你以前可从来没告诉过我。”
“嗯?好些了吗?”莫拉一脸茫然,也不知道她是否在装傻。黛莱丝指了指那把长剑,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以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仆人。
莫拉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拍拍脑门笑着道:“我不是教过你怎么玩匕首嘛。”
“这不一样!莫拉。我早该怀疑,厨房的伙计就算再怎么厨艺高超,也不可能像你一样令匕首起舞——何况这次还是长剑。”
“这就跟舞动烤肉叉一样,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小姐。”女仆的解释丝毫没有说服力。
“莫拉!说实话,这是命令。”
眼看纸包不住火,莫拉为自己的不慎叹了口气,“那,好吧,如你所愿……原本弗罗伊万害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过现在你好歹也是个大姑娘了,”老女仆神色有些微妙,稍稍迟疑之后说道,“我年轻时干过很多脏活,为了你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谋生手段之一罢了。”莫拉似乎在欣赏远处的风景,身体微微颤动着。
“多告诉我一些。”
“你将在沙场上赢得荣耀,然后带着遗憾离去,月食之夜的孩子,终将无法圆满,因为他们得不到‘他’的庇护。”老女仆凝神屏息,仿佛在复述遥远的声音
“莫拉?”倒不是惊讶于她的话语,戴莱斯仿佛在莫拉身后看见了位陌生人:他中等身材,着一袭灰色软胄甲,一头短发棕里透红;瘦削的面庞上的皮肤略有些扭曲,但五官还算端正,兴许是后天的烧伤所致。
这面容似曾相识,就好像……
“啊,抱歉小姐,我可能有些走神了,让我们继续吧,”莫拉打断了戴莱斯的思绪,“那本该就是没有任何荣誉可言的工作,但你父亲……”
在莫拉说话当头,身后的陌生人开口道:“刀刃之下便是梦的起点与终点,倘若你执意如此。”老女仆也仿佛灵魂出窍,愣愣地将这话复述了一遍。
黛莱丝没有回应,因为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况且此时的莫拉似乎也不会对任何答复做出反应。尽管那陌生人的身影很快便如晨雾般消失殆尽,然而她却依然昂着脑袋,仿佛在接受隐形军官的检阅。
良久,老女仆才恢复神志,欠身向大小姐表达歉意后寻思了个理由匆匆离去。长剑现在就摆在眼前,黛莱丝也没想太多,弯腰拾起来开始了今天的练习。
只是……一不小心,长剑划破了她自己的裤子,这种低级错误……黛莱丝懊丧地将剑放到一边,坐在附近的石墩之上,抬头看了看天空。有那么一瞬间,高悬于正空的云彩似乎组成了一个龙头,然而当她定睛细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奇异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