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扬州。
丽春院,一个绝大多数扬州人耳熟能详,但又从未踏足过的地界儿。除了与康熙皇帝有一段故事这个天大的噱头外,还以优、贵、奇三绝闻名海内,据传连那红毛生番国度的王子都曾远渡重洋不惧万里前来一观。
优,自然是指院内姑娘质量的优越了,除了可倾国城的绝美容颜外,过硬的业务水平也是深得各界名人雅士众多称赞的。当然,这业务水平主要指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至于其他方面,此处不便细谈。
贵,想必也无需过多解释,这可是个连正一品总督一年的俸禄也仅够喝上几壶茶水的地方。不砸上个千儿八百两银子,您连姑娘的床边都别想碰到。
话说这丽春院门楼不大,还很有情怀的保持着当年尚未发家时的装修模样。但内院却大得出奇,大到能给每位姑娘提供一座独门独院的四合院子用以待客。不过哪怕是如同丽春院这般的豪气,买下了整条街巷,如此分法,也分不出几座院子的。正因如此,丽春院虽大,但姑娘却不多,数量甚至还比不上那些只包了几间房就开门迎客的末流窑子。八金十六银,丽春院摆上台面的姑娘也就仅仅是这一共二十四朵的金花银花。不过既然担得起‘花’这个字,随意一个姑娘若是放在其他青楼,都是可以称上一声‘花魁’的。
至于奇,除了项目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外,这奇就奇在这二十四朵花魁上。没有人会嫌自己钱多,每个老鸨做了梦都想着自己手下姑娘能张袂成阴,数量繁多。毕竟姑娘多了,只要是能接上客人的,给妈妈桑带来的收入自然也会更多。
但这丽春院自从康熙年间改制以来,百余年的时间内不论发展得再如何壮大,出来接客的姑娘们始终是二十四个,只会少,不会多。原因便在其奇特的末位淘汰制上;丽春院实行年考制度,每年表现最差的金花降为银花,空出的位置由最好的银花顶替。而业绩最差的银花,会被转手卖去其他青楼,与此同时,还会从城内甚至外省各大青楼里挑选才貌兼备的女子用以替换。
这看似把财神往外赶的制度,却恰好让丽春院在保持质量称为业内魁首的同时打响了名气。使其不但没有没落下去,还反而越做越好,越做越强。也正因如此,这丽春院在对男人充满吸引力的同时,对女人,也是一样。各地名妓均以能进入丽春院‘学习深造’为荣。即便仅仅是走个过场,第二年就因为业绩不足被再次转卖,但只要是曾在丽春院里镀过金的,在其他妓院也是能恩客如云的。毕竟‘丽春院’这三个字就代表着质量,就如同莘莘学子眼里的太学一样,丽春院就是风尘女子们的太学。正因为这不一般的名气,在民间甚至还不乏良家女子因此想堕身为娼。
话回正题,婢女将华贵带入内院后便自行退下。院内绿荫葱葱,有小桥,有流水,还零散的点缀着几棵罗汉松,全然一副苏世小院的模样。行至桥中,华贵斜眼向池水中望去,可惜游荡的几尾锦鲤显得有几分清瘦,若是再养得肥硕些才好。
刚走到屋旁,华贵忽然间有些愣神,并不是因为房屋修饰得有多么精彩,而是因为门前的对联,好像有点意思。横批和下联都是空的,唯有一联上联单挂,应该是在等着哪位有本事的客人为其续上。
‘春来春去春景丽’,上联由七个烫金大字组成,字迹清秀中还夹杂着些许英气,似乎是出自女子之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提写的,毕竟这院子的主人理应换过不少。
这上联看着简单,也才短短七字组成,想要对出不难,但要对得工整,就需要几分火候了。三个春字不但衬托了这满园的翠绿,还分别代表着少女的怀春,恩客的思春,与那千金难求的春宵之意。而这景字除了对满园的春景描写外仿佛还与来去二字一同在调侃着这一夜的‘春景’,毕竟这来去之间的客人,不都是在此宽衣解带,来来去去数十回后随着一声‘去了’后,或尽兴,或失落的打道回府吗?更难得的便是与这丽春院的名号还交相呼应了起来。也正因如此,所以这下联也就一直空着的吧。
华贵摇了摇头,并未过多驻留,提腿向屋内走去。自己虽然肚子里有些货色,但那也都是满肚的坏水,至于墨水这种东西……随他呢。
估摸着是来得晚了,室内早已有了两位对坐在桌前的‘同伴’,看着二者杯里茶水的颜色,似乎已是等待许久了。看来也是冷了很久的场,两位连茶叶都舍不得换上一壶的‘公子哥’纷纷向华贵点头示好。在两人那带着些许假笑的自我介绍中,华贵得知了两人的身份。
身着红色长袍,黑脸方口虎须钢髯的是城中新发迹的屠户唐昌,若不是鹰钩的鼻子与那倒三角的眼睛影响了气势,还颇有几分猛将风范。
另一位套着白色长衫,眼小嘴大,五短身材,远看还会让人误认为是面粉袋成精的黑瘦男子,具其自我介绍是城中粮运卫守备粟旷之子粟统。
要说那面粉精出现在这地方也勉强能算是正常,毕竟人家老爹也是正五品的官,管巷道粮运方面的身价必定不薄。但这红衣屠户出现在此就有些异常了,估计也是沾了近期全国猪肉疯涨的光。
华贵示意一旁站立的侍女换上新的茶水,竟然面对的对手实力都不咋样,那该装的逼还是要装一装的。短暂的熟络后围坐的三人又逐渐的寂静了下来,重归于华贵未进门之前的安静。帘子后还未出现有女子的身影,八成还是在梳妆打扮之中。陌生男子们聚在一起,除了谈女人,谈赌技外,还能谈啥?但稍微有比核桃大点脑子的人也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那就没什么谈的了啊,难不成要华贵说说砍死刺客的十八种刀法?还是让唐昌谈谈五花肉的烹饪技巧与火候的保持?或是粟统说说关于五常大米与泰国香米的谁胜谁优?
还好场面冷的时间不算太久,房内的姑娘在三人内心的千呼万唤中缓缓的出现了。也不对,别说犹抱琵琶半遮面了,姑娘的脚步竟还有些仓促,用风尘仆仆来形容似乎毕竟恰当。在三人的惊讶声中掀开了帘子快步走出,略显匆忙的拉出了一张凳子自行坐下。对着三人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从哪处掏出了一把紫檀琵琶,自顾自的弹起了扬州现今流行的小曲儿。
你要问华贵姑娘弹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你要问华贵姑娘姓甚名谁,他还是不知道。后者还好说,毕竟华贵没有指明要去哪个姑娘的香闺,但毕竟给足了银子,龟公自然便是安排到了对手相对草包的一间。但姑娘弹的是什么华贵还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这小妞弹完后匆匆起身,行了个礼,甚至连嘴都没开一下便慌忙离去,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憋了一个月的便秘突然之间有了感觉,让人不顾一切的杀向茅坑。
之后经出来连忙道歉的侍女说明后三人才得知原因,原来是今个儿扬州知府伊乘受颇有雅兴的来到了丽春院。同行的还有一个不知身份的中年男子,但看伊知府那弯得比龟公还低的腰,明眼的都知道来人的官位必定不低,毕竟在扬州这一亩三分地,伊乘受可和那土皇帝差不了多少。
不用说了,我们的如秋姑娘自然是屁颠屁颠的跑去伊知府那儿展妩现媚去了。毕竟这繁多的规矩,只对他们这相对没钱又没权的‘屌丝’有用。对那伊知府,形同虚设。
三人自有不忿,但也都知道自己是有那几斤几两的,在领取了侍女用以补偿以表歉意的茶水五文优惠卷后,都纷纷表示已无不满。毕竟这丽春院,并不缺这几个虾米大的客人,哦,对了,那唐昌还厚着脸皮多要了一张。
才走出院子,刚刚还冷眼相视的唐粟二人立马像换了两个人一般,狼狈为奸的勾起了肩背来,低声向对方介绍着自己熟识的实惠妓院栏子,相约同行。华贵婉言拒绝了二人的组队邀请,拱手告别后便走向了住所的方向。今晚收获颇丰,不但得知了伊知府对此地的喜爱,还探到了有大官随行的消息,虽然不知道具体身份,但也值了回票了。更重要的是华贵掂了掂手中的两个钱袋,还是有几分厚重的。
也不知道嫖霸王娼的下场如何,但毕竟是熟识的店面,估计最多也就打个半死吧,不用太为两人担心。
想到这里华贵那本就稀少无比的罪恶感顿时荡然无存,在阵阵口哨声中踏着清脆的步伐走向驻地,也不知道路上还有没有开门的饭馆,好给值夜的哥们儿带上点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