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府院内,灯火早已随着夜色而陷入暗沉,皎洁的月光柔柔的洒向大地,给大地平添了一分神秘。在一个开满木芙蓉的院子里,灯火明明灭灭点亮着整座阁楼,那耀眼的模样在漆黑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刺眼!
阁楼内,一女子正端坐在床沿边,手下不停的忙碌着--
看了看床上已经陷入熟睡呼吸均匀的人,阿箬才停下一直拍在她肩上的手,转身吹灭了沿着床头边点着的一路烛火,然后静悄悄的迈着步子走了出去,关上门,动作轻的唯恐吵醒了床上睡熟的人!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悬梁屋顶上,一个黑影隐匿在暗处,鹰锐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床上的人!
见夜色已沉,屋内再无其他人,他便飞身跳下房梁,将身子探向床榻,却见那床上的女子冷汗淋淋,眼角噙着泪水,嘴里嗫嚅着断断续续的话!
他将身子凑上前,神色有些慌张,握了手里的袖子就擦去女子额上的汗,手掌不停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似是在哄她入睡。
床上的女子安稳了些,眉头动了动,就要醒来!黑影顿时收手,一个踏步推开窗户钻了出去,带来一阵冷风。
身子娇小矫健的并不像一个成年人!却丝毫也没有发现一块墨色的玉佩被他掉进了床缝间!
床上,桑榆闭了闭唇口,额角沁着冷汗,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双目的惊慌融入一片夜色中而渐渐暗淡…
还是以前的样子。
抱紧身上的绣花被子,桑榆目光怔怔的看向塌上挂着的透明纱帘,脑袋头疼欲裂!
那天在欢喜湖边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有整日整日的梦魇,那雕着银底祥云的木牌,那身着妖娆红衣的女子,那披头散发的男人究竟是什么!
垂下眸子,她环膝把头靠在腿上,眼睛里满是无助。
三个月前,她从欢喜湖边醒来时只记得自己名叫桑榆,是平都桑家钱庄的大小姐,而其他的记忆全然是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
桑榆想知道,每时每刻都想知道,可脑袋里的记忆就像被上了锁一般,触碰不到,一碰就痛!
…天色渐渐微亮。
门外响起丫鬟叫门的声音,桑榆闭了闭胀酸的眸子,扯着嗓子唤她进来。
坐在床榻之上,一阵推门声过后,桑榆看着进来的丫鬟端着热水忙忙碌碌的身影,眼神还时不时的关心着她,她瞧了瞧,依稀记得那个丫鬟名叫阿箬,是她的贴身丫鬟,自幼便跟着她了。
这几月,自己高烧不退加上晚上失眠梦魇,全部都是这小丫鬟一手操持!
她细心的怕自己无趣还前前后后给她讲了些自己之前的事情,时不时的讲些平都的趣事儿,都让她对这已经陌生的地方有了个新的认识!
“阿箬。”声音若骨无丝,柔软无力,一看就是个大病初愈的人!阿箬理被角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活看向榻上睁着杏子般闪扑扑的大眼望着她的小姐,当真是软到了心里!
“小姐好些了吗?”
桑榆微微点了点头,将身子倚向床头,选了个最舒适的地方躺着,目光落在她的小丫鬟身上。
阿箬眨了眨眼睛,继续她手下的活儿,拾掇好被物,挂起纱帘,起身从身旁的衣架上取了一套鹅黄色的襦裙,这是从衣帽间同被褥一起拿来的新衣裳,是桑老爷特地吩咐绣娘缝制来送予小姐的。
挑选样色时老爷不知道桑榆喜爱什么颜色的衣裳,又不敢打扰情绪消沉的桑榆,于是便着人将各种清丽秀美的花色都缝制了一套一并送到落英阁来。
为的就是想让自己女儿的心情快些好起来!
阿箬摊开手里的衣服抖了抖帮桑榆着衣,眼睛却一直停落在桑榆苍白憔悴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
想着老爷和少爷们日日担心的面容,阿箬咬了咬唇,在心里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
“小姐这样已经三个月了,平都里那些饶舌的人都把小姐落水的事儿传的人尽皆知了,小姐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想不起来的事就别难为自己了,以前的事阿箬以后都告诉你,只是小姐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老爷和少爷们也都在为了小姐的病情担忧,他们看着小姐这样日益憔悴都很心疼。”
平都传闻,自从三个月前桑家小姐在欢喜湖失足落水,神智便一直不清,常常做噩梦,时常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景象,更有谣言说桑家小姐这是患上了梦呓之症。
这可把钱庄的桑老爷给急坏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桑老爷晚来得女,偏偏爱妻又在多年前突然离世,这使得他把爱妻留下的唯一的女儿放在心尖尖儿上宠着,含在嘴里怕化喽,捧在手里也怕碎喽。
还有人听说桑老爷在听到谣言当日便面请圣上将御医借他一用,可御医的诊断…
好像惹得桑老爷大发雷霆!
只得在外招募更好的医者来诊治桑家小姐。
这几月,已经有好多医师陆陆续续来到府上给桑家小姐看病,最后都是诊不出个所以然,就被桑家晓小少爷给赶走了。桑老爷真是又气又急,他还曾在府上许诺,若是有谁能医好他的小女儿,就是要了他的肉他也愿意!
听到阿箬的话后,桑榆沉默,心里也自知自己让爹爹和哥哥们担心了。
自从那日在欢喜湖落水后,爹爹和哥哥们总是不停地往自己的落英阁内送一些金贵的食料和物件,唯恐她稍稍有些不如意。有时怕打扰了自己清净,每每在屋外停留几番问候几句便匆匆离去了,而自己这几月却只是笼罩在患得患失、不真实的惶恐之中,从未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桑榆转头望向低头给自己认真整理衣服的阿箬,张了张口想要询问一下他们的情况,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扶着宽衣净面后的桑榆来到镜台前坐下,阿箬打开了摆在镜台前的妆奁,拿出里面的木梳开始给桑榆梳妆。
“小姐今天可要出去走走?”
桑榆自从生病以后就鲜少出门,现在约摸已经有几月没有出去了。
阿箬缠绕着指尖柔顺的发辫,寻思着给桑榆梳个什么样子的发髻好,如果是出去的话,那可得梳妆的好看些,她们小姐可是个大美人,外面的传闻把桑家小姐的形象都尽毁了,她可得让平都里的人惊艳一把!
桑榆看了看镜前憔悴的自己,柔柔弱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了似的,两颊也有些轻微的凹陷,转念又想到了爹爹愁苦的面容,抿了抿唇角,她眼中的坚定更加明了。
“阿箬,帮我梳个美美的发髻!”桑榆摇晃着小脑袋,争取让自己的语气听着欢快些,“这几月定是在这府内闷坏了,我这脑子都转不动了!”
“趁着今个儿这个好天气,我要出去走走!”
“小姐小姐!!”阿箬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好笑,连忙抓了抓快要被桑榆晃掉的头发,“小姐放心!我一定把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拢了拢桑榆的头发,她的脑袋突然灵光一现:
“我给小姐梳个结鬟式的发髻吧,这个发髻现在在官家小姐间都流行极了呢,我上次见丞相府的三小姐也是这样梳的。”说着阿箬还哼哼了几声,“再说小姐这么美,梳了这个发髻,定是美得像仙女一样,把那相府小姐给比下去!”
“咱们夫人当年就是平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小姐打扮起来肯定也是个美人。”
“美人生美人嘛!”
桑榆听着阿箬像倒豆子一般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打趣起来,“本小姐天生丽质难自弃,怎么打扮怎么好看!”勾了勾唇,桑榆圆圆的杏眼霎然弯成了两条线,小脚丫也不自觉的翘了翘,“何况有阿箬这个顶级的妆发师!妙手回春!巧夺天工!美轮美奂......”,桑榆皱了皱她那秀气的小眉头,她实在没啥词了。
阿箬被桑榆突如其来的打趣给愣住了,顿时止住了话匣子,耳朵悄悄爬上了绯红。
桑榆的计谋得逞,一时间笑的合不拢嘴。
刹那间,落英阁内响起了久违的欢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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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若芙蓉,一双杏眼涟波荡漾,却又含情脉脉,很是好奇自己的过去,她又不老实的歪了歪自己的小脑袋,“阿箬,桑榆之前是个什么样子啊?”
阿箬正在镜台前找着发饰,听到桑榆的话,咧开了嘴:
“小姐一直都很和善,尤其是对着下人,不然阿箬怎会被小姐惯的如此大胆哪!”
桑榆闻此点点头刻意看着阿箬,打趣道,“也是也是。”咯吱咯吱笑着看着阿箬通红的脸蛋又将话转回了正题,“那…其他方面呢?”
这几日她没事就赖在床上睡觉,梦魇醒来,阿箬总是耐心地在她身边讲平都各种各样的事情,无非就是,哪家的公子在诗会上拔得了头筹,哪家的小姐在才艺比试上得到了皇上的夸奖......
她实在是想知道怎么其他家的小姐公子都多才多艺,那她自己呢?
阿箬思考了几分,缓缓开口,“嗯…要说才艺的话,小姐可是平都里才艺位居前列的人儿,平日里擅长琴艺、棋艺、丹青、吟诗作对,会的可多了呢,不过要说这唯一不太擅长的…就怕是武艺了吧。”
桑榆显然被阿箬惊到了,转念就是沾沾自喜,她自己怎么那么才华横溢啊!
“那爹爹呢,不逼迫我去学习武艺吗?”
不知道为何,在桑榆的心里,似乎认定了女子生来就要受到来自家庭的压迫去完成一些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怎么会?老爷疼爱小姐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逼迫小姐!”
“况且女子本就不需要学些武艺!”
桑榆听着阿箬有些气鼓鼓的语气也自知理亏,爹爹成天把心都掏在她的面前了,她怎么还能发出这样的疑问呢。
吐了吐舌头,再次看向镜中,只见阿箬已经点了几滴清水洒在胭脂上,指肚轻柔的蘸了几下化开的胭脂,开始给点胭脂,可能是看她气色不好罢。她嘻嘻一笑,连忙夸赞起阿箬来,“阿箬的手法真娴熟!回头给你找个好看的婆家许了去!”
“小姐!”,阿箬端着胭脂跺了跺脚,手足无措。
“小姐何时变得这么皮了?现在这般皮...倒是有些像夫人小时侯了。”
“夫人?”桑榆疑惑,转念却又想起桑家被阿箬称之为夫人的人,是她娘亲?
“娘亲小时候不乖嘛?”
阿箬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是听我娘亲说的...”,低头望见桑榆咬着唇极力苦想的模样心下一惊。
小姐忘记的事情还不少!她边梳着发髻边将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是家生子,娘亲自从被买了来就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了,夫人的事情我娘亲差不多都知道,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桑榆点点头似懂非懂,没想到她娘亲以前还是个这么皮的姑娘。那她自己是不是遗传了一星半点她娘亲呢?
听到阿箬止住的声音,桑榆歪了歪脑袋满意的看向镜中的自己,然后起身转头便看到阿箬一副呆呆的、见了…仙女般的模样。
她自知自己美若天仙,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就是没想到,自己还男女通吃啊!
她坏笑,忍不住打趣道:
“阿箬看我看的这样迷,以后…我的模样就只给阿箬看,好吗?”说罢还点了点阿箬的鼻尖,嘴角是抑制不住的坏笑。
阿箬晃过神,直直的挺住身子,支支吾吾,脸越发红了。心里哭着喊着:娘亲,小姐和夫人一样皮了,她要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