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赢家输家,只不过是皇上的一手把戏罢了。
太后难以置信道:“藏起何闻柳和古朗,斩断了士族门阀的退路,逼他们缠上哀家,再让们反咬一口,皇上帝这步棋走得正好。”
难怪方才神情举止一反常态。
“什么大戏,什么棋子。”赵誉迷茫说道,“之所以藏起何闻柳,那还不是因为不离在宫里出事了吗?我这才将计就计,不料幕后之人居然是你。真是令朕万万没想到。”
“别演戏了皇上,”天后冷笑了一声。“既然都在你手里了,只能悉听尊便。”
太后手段千万,不必事事的亲身躬行,将所有事情都交给手底下的人操办,即使东窗事发了,也不会查到她头上,谁知道赵誉不似以前那般好对付了。
赵誉叹了一口气,十分为难道:“既然如此,就按照大昭律法来办。大牢苦冷,就将太后暂时囚禁在永慈宫。”
说完拂袖而去。
“起驾。”
一群人鱼贯而出,末尾的郭吉余光一撇,觉得今日古朗有些奇怪,瞧上去像是换了个人,忽然灵光一闪,甩开侍卫手臂朝古郎冲去,还未触及古朗的衣袖就被侍卫按住了。
“你是谁?”郭吉瞧出面前古朗的端倪,“你不是古朗。”
古朗乃是他亲自选拔和栽培,一丝一毫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他敢断定,眼前这人不是古朗。
那人转过神来,“还真是好眼力,不错,我确实不是古朗。”
他撕下面具,露出一张消瘦的脸庞,郭吉如遭雷击,“你是……你是姜涣!”
姜涣笑道:“古郎正在舍下做客,暂时来不了。”
古朗昨夜喝醉了,还未醒来。赵誉又急传他,只好姜涣顶上了。
姜涣手里的人皮面具随手一甩,不偏不倚摔在了赵誉脸上。赵誉猝不及防地遭受了一次‘暗杀。’
姜涣歉然道:“皇上抱歉,失手了。”
“将他带下去。”赵誉瞪了一眼胡来的姜涣,“你给我消停点。”
姜涣心说我要大闹天宫你拦不住了。赵誉自知这皮猴不会乖乖就范,于是故技重施,“八万两。”
姜涣嗤之以鼻。“皇上骗谁呢?两年了连半两银子都没见到。”
赵誉不咸不淡补充了一句,“黄金。”
姜涣眼睛蓦然大亮,散发着金子一般的光芒,“好嘞,皇上。你让我干嘛就干嘛。”
秋高气爽,一排大雁远上青天。
赵誉正和几位大臣在书房内议事,姜涣身份特殊,坐在外头台阶上,望着一尘如洗的蓝天嗑着茴香豆。
卢楠下狱后,来了一位新来的內侍,人瘦小如同杨柳一吹就折腰。
“你叫什么名字?”姜涣拍了拍手里的粗盐,托腮看向门口站得直挺挺的小內侍。
小內侍瞧了一眼这街头闲汉般的姜涣,这位郎君虽未穿官袍,可是能够跟在赵誉身边,来历身份也不简单,小声回答道:“奴才孔寻。”
“跟你打听一个地方,史院怎么走?”
孔寻指了一个方向,“顺着夹道一直走,遇上一个岔口拐进去便到了。”
姜涣默默记下,又说道:“你来宫里多久了。”
“不到三个月。”他本是在外边伺候花草的,一朝突变,原来的大內侍卢楠犯了欺君之罪被下狱了,他便临时调到这里。
姜涣又问:“专门伺候皇上起居?”
孔寻点了点头,这皇帝真是奇怪,不要老练的內侍,全部找刚进宫底子新的新人。御前伺候的人都是青嫩的面孔,也不怕伺候不周到。
“你觉得皇帝怎么样。”
孔寻怎敢背着皇上议论皇上,这不是给自己的脖子找不痛快吗?
姜涣瞧出了小內侍的心思,“别这么紧张,皇上很好,不吃人。你安守本分,兢兢业业,你不背叛他,他不会随便砍你脑袋的,倘若你像之前的卢楠那样你的脑袋就不保了。”
孔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姜涣继续说道:“他喜欢喝六分烫的茶水,夏日入夜了喜欢酸梅汤,冰糖要多加三分。口味清淡,偶尔喜欢吃辛辣,还有他半夜喜欢踹被子。”
“你怎么知道?”
姜涣笑而不语。这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姜涣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瞧,是个熟人:“于公,近来可好。”
于思堂抚须轻笑:“尚能吃下几碗饭。”
于思堂一早就听说了赵誉的雷霆手段,生怕狗急了跳墙,便早早赶到皇宫,运筹帷幄的赵誉已经安排处理好了一切,掌控了京城。
“你是姜涣,当初讽刺皇上的那位。”
往事不堪回首,姜涣心虚地点了点头,“少不经事。愿皇上别怪罪我。”
赵誉真是斤斤计较之人,早就砍了他了。
于思堂又问:“你本姓不姓姜。姓葛,葛臧是你爷爷。”
姜涣心里咯噔一声,不露声色地瞧了一眼御书房。而后笑道:“确实,姜姓是我养父的姓氏。”
于思堂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再看了一眼御书房,而后拱手告辞了。
姜涣转身回御书房算账,“背后说长道短,你几个意思。”
赵誉:“恩师问起了你,我自然就实话实说了。”
姜涣冷哼一声,显然不信。
孔寻端上了两杯茶,皆是六分烫的清茶,赵誉抬头瞧了一眼小內侍,又瞧了一眼姜涣。
“茶温适宜,正适合这炎炎夏日。”姜涣说道。
“我不喜热茶。”因为总让他想起了雀煌山庄的那一幕,既是冬天也喝是六分烫的清茶。小內侍不知,总是奉上九分烫的热茶,赵誉再渴,总是等凉了再喝。今日受到了姜涣的点拨,上了一杯六分烫的清茶。
“我发现你喜欢喝酸梅汤,多加了三钱的冰糖。若不是三狗我还发现不了。”姜涣突然提起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誉不理。姜涣将凳子挪到了他身旁,“皇上,太后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赵誉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涣放下了茶盏,自顾自道:“有一个人,从未隐藏自己的身份,却出现在各个关键之处。一次又一次推着我走。皇上知道是谁吗?”
赵誉凝视着姜涣。
姜涣漠视赵誉眼中的危险,掰着手指数着,“古朗执行,太后主谋,何闻柳迂回求生,至于皇上你嘛。”姜涣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了赵誉身上。“把控这全局。”
二人四目相对,皆不做声,半晌后赵誉冷笑了几声。
“不是吗?”姜涣手指敲着桌面,忿道:“你,我姐,三狗,三个人将我骗得团团转的。我中毒了你飞鸽传书回鸿云寨,京城的鸽子知道鸿云寨在什么地方吗?古朗曾说过京城和烆州频频有联系,是你和我姐吧?”
所以姜涣上京刺杀他知道,他那一切夜盗牡丹他也知道,难怪会出现在古朗的车厢里,原来就算好的。
赵誉默默喝茶,将姜涣的埋怨当做耳旁风。
“神秘失踪的慧娘,告知了胡三通去向的老叟,还藏起何闻柳,桩桩件件,盘算正精妙。”太后说得没错,赵誉一个人布下了一个大局,包括他以内的所有人都是棋子。“你可了不得。一开始那有苦说不出的委屈样。背地里看谁笑话呢!”
等姜涣说完了,赵誉才慢慢道来:“当初在鸿云寨就觉得奇怪,那一年居然没有减免赋税,赈灾的银子也没有下放到位,烆州多山不适合种稻子,可是每一年却要背负沉重的赋税,我调查了几个人终究是一无所获,直到齐煊赫一死我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于是将计就计,将你弄上京城。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
千行草他便算漏了,只能算姜涣流年不利,老天爷都和他过不去。
“你即已知道事情真相,为何还放任古朗残杀齐府的亲眷老小。”
“都藏在珈蓝寺了。”赵誉说道。“等风波结束后去留随他们。”
姜涣担忧道:“抢人饭碗,如杀人爹娘,你打破了士族门阀的金饭碗,就不怕他们心生怨念起兵造反吗?”
“怕呀。太后背后还有一个晋北指挥使关汉秋,我今日和唐湫撕破了脸,又把太后软禁,她的小儿子赵炫一定会想办法回京的。届时二者一定会联手对抗我。”赵誉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场风雨。
“有一得必有一失。太后若是倒台了,大权收回你手里了。”
赵誉摇了摇头:“今日之事,太后虽说有罪,但也罪不至死,最坏的结果是退居后宫。今日这局面,谁也讨不到好处,太后虽然到了,可是又来了一个赵炫,我甚至怀疑太后的真正目的是将赵炫推出来。”
赵誉点了点头,“位高权重,没理由贪图那几十万两,对了那笔钱呢?找到了吗?”
“还没找到。”赵誉说道。“多是找不到,顶多治她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姜涣瞧了一眼外头的孔寻,“换了这么多新內侍,怕有人偷听。”
“经验老的皆是旁人送到这里的耳目。”赵誉就像众矢之的的孔雀,每个人对他虎视眈眈的,“不得不小心。”
赵誉指来回捏着小巧精美的玉杯,“你…你你什么回去。”
“不急。”姜涣说道。“我还有要事要办。”
“你爷爷的事。”
姜涣看了一眼赵誉,心里琢磨着是否将赵烝还活着的事情告诉他。几分思忖之下,“我要去史院一趟。”
“去那里做什么?”
姜涣看着赵誉,心中千回百转,偷偷问道:“皇上,你知道元辉二十八年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赵誉想了想,“元辉二十八年正是武帝在位时期,那一年四王乱京,武帝重披战甲,荡平了四王之乱。”
“四王之乱。”这不是姜所所要的,“还有呢?”
这一追究就要查阅史院的典籍了。“你自己去查吧,但是有一点,不许乱来。”
姜涣:“这可难办了。”
这一知道这猴子的秉性,“我给你一道圣旨,你自行去查阅。你要是乱来,那八万两。”
“好嘞,皇上,保证不乱来。”姜涣两眼泛光,心里已经幻想出金子在手里的重量感。“什么时候兑现。”
赵誉落字盖印,“等我……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
姜涣嘴角洋溢着金子般灿烂的笑容,将圣旨揣在了腰间。忽而想起一事,“古朗呢?你打算怎么处置?”
赵誉屈指轻敲桌沿。
姜涣瞧出了赵誉眼里的踌躇,“他也是被太后威胁,古朗的意思是愿一死换取父母平安。”
赵誉一时难以下决定,“先放你那里。千万要看好他,逃了唯你是问。”
姜涣点破了赵誉的心思,“你若是不想让他死,有的是办法保他一命。”
赵誉沉默了好一会,“其情可谅,其行难恕。”
赵誉有两大逆鳞,背叛与欺瞒,而古朗却不偏不倚全部踩中了。姜涣将古朗藏在院子里,也是保他一命,二是给赵誉冷静的时间,他看出赵誉内心的挣扎犹豫,一面欣赏古朗的才华能力,一面怨恨他的隐瞒背叛。
姜涣不再打扰,回去瞧一瞧古朗。
入秋了,日头依旧灼热,古朗一觉醒来,后知后觉发现京城在他睡梦之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罪臣落网,太后幽禁,一部分的士族门阀倒台了。一场巨浪冲垮了王孙士族的脊柱,奢靡的生活瞬间分崩析离。
姜涣回到小院子时,古朗正站在槐树下,痴痴地望着树上呱噪的知了,浮游朝生暮死,人也短短的数十载,总归要死,心中纵使有怨有恨,但一抔黄土将所有爱恨情仇掩埋地一干二净。
“我的大限到了吗?”
“还没呢。”姜涣坐在紫藤花树下,“别着急。”
“你究竟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而是赵誉想怎么样,”姜涣说道。“恐怕赵誉还舍不得你死,想拿你来对付殷王赵炫。”
古朗和赵炫并不熟稔,也鲜少见面,太后更未和他说起赵炫的事情,赵誉不杀他,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姜涣站起身,“院子随你活动,不过不要耍小聪明,我姐脾气暴躁,惹怒了天王老子下凡都救不了你。”
姜婉到了京城便如同闺阁里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待在房里处理着烆州而来的信。
“姐。”姜涣冒出头来。“我给你带了京城最流行的冰酪。你尝一尝?”
姜婉眼也不抬,随口问道:“又闯什么事了。”
姜涣觉得委屈了,“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会闯祸的毛孩子。”
姜婉那鄙夷的眼神仿佛在说‘难道不是吗?’
姜涣倚在书桌前,“你瞒着你弟弟和赵誉狼狈为奸,嗯…不厚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回来躲在屋内闹脾气开始。”
姜涣躲在了竹屋里和赵誉赌气,姜婉亲自上京找赵誉讨一个说法。一封圣旨打发不了姜涣,也无法给葛家一个交代,姜涣要的是一个真相,可赵誉也无法给出真相,因为他也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如何,只知道是谁干的,因为自己的私心无法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于是姜婉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姜涣亲自去找,无论结果怎么样,赵誉不能动手阻拦。作为条件姜婉可以替赵誉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赵誉便借此查清了齐煊赫一案。“你可以在京城查这个案子,赵小驴不能阻拦。”
“无论查到什么赵誉都不会阻拦。”姜涣略感讶异,以他对赵誉的了解,赵誉绝对不会答应这个交易的。 这明显对他不利,姜涣眼神一眯,“姐,你和赵誉是不是还有别的交易,他怎么可能答应这个条件。”
姜婉轻描淡写道:“当时刀就架在他脖子上,他除了答应还能有什么办法。”
姜涣十分钦佩道:“大当家厉害!”
手段比他强多了!
说起这事,姜涣猛然想起了当日的梦境,“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葛府时养父曾经来过。”
时日已久,记忆已模糊得只剩下零星的碎片,姜婉沉思良久,“好像是。”
“我做过一个梦,”姜涣说出了困扰他许久的梦境,“我总觉得那是真是发生过的。当初爷爷好像就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了。”
姜婉若有所思地托着腮。
时间过去太久,许多事情都难以得到证实。
“我去史院查一查,说不定有什么线索。”说着起身朝外走。厨房里传来了一阵肉香,姜涣的肚子闻味而响,决定用过了晚饭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