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内,鼻青脸肿的侍卫将座椅依次放好,尚书陈克及部下,大理寺的几位少卿,和皇上特派的钦差大臣姜涣主次坐落。
姜涣对面依次刑部的侍郎林昆,员外郎钱炜,左手边是大理寺的少卿王恺,郑肃,最后便是一直提在嘴边却未见到人的莫玟。
下人奉上了热茶,众人借着喝茶的间隙斜眼打量着姜涣。
这位当今皇上新晋的宠臣,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或者聪慧温雅,或者世故圆滑,而今一看,这分明是山野之间的土匪。
旁人如何看自己姜涣全然不放在心上,他把玩着文牒,随口道:“什么时候领我去看看张为呢?”
尽管在座的众人对姜涣不屑,可是他乃是皇上派遣的钦差大臣。
行事素来圆滑的王恺笑道:“姜大人披星赶月,舟车劳顿,在下已经备好薄酒为姜大人接风洗尘。稍事休息之后,再提审张为。”
这一举动,旨在缓和彼此之间的矛盾,将此事揭过去。他们公然抗旨在先,而后又大闹了一场,彼此关系僵化,剑拔弩张。而姜涣圣眷加身,这事要传到了赵誉的耳里,身下这个位置就难保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几个,谁让天公不作美,接连几场大风雪延缓了姜涣进京的速度。而玉玺一事又无进展,几位大人难免焦急忧郁。
姜涣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如今只想快点处理完这件糟心的事情。
“接风洗尘就免了,方才大人诸位不在,就让在下转述殷王的话吧。”姜涣转述了殷王的话,语气比殷王还冷三分。“所以别废话了。人呢。”
几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好心办接风席,对方竟然不领情。
冷骁面如土色,那表情仿佛姜涣欠了他千八百两银子。陈克又惊又怕,谁可曾想到几年之前永无出头之日的丧家犬一早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昔日奚落和贬低就是现在的罪孽,得罪了他可没什么果子吃。
王恺赔笑道:“带人!”
少顷,浑身是血的张为被带到正堂。张为抬起红肿的眼皮,扫了一圈满堂的高官,正要磕头行参见礼,姜涣大手一挥,“免了免了,说正事。”
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压下心中的不悦。
姜涣素来不在意这等世俗礼节,拿出了一张绣帕,上头绣着梅花和弯月,“认得吧。”
张为眼睛一亮,“大人从何处寻得?”
姜涣将绣帕扔在了桌子上,“外头小娘子给的。缘由我已和大将军和这位林侍郎说过了。窃贼不是他,他是被冤枉的。”
张为眼中泛起银光,姜涣在其眼中瞬间如同圣人一般。
这时,门外侍卫领进一个小娘子,小娘子一眼就瞧见了浑身是血的张为,当即扑在他身上。“张郎”
“芊芊”张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这丫头爱哭,他现在可没有讨她开心的小玩意。
姜涣环臂抱胸,“行了行了,别急着哭,还有事呢。”
芊芊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整理衣裳妆容,盈盈一福身。
姜涣:“他就是上元上半夜和张为在一起的女子,诸位可问问,是在下否在为张为开脱。”
冷骁和林昆不自然动了动。王恺默不作声,郑肃望向了陈克。
人证物证聚在,陈克唯有当场放了张为。
张为也不奢望这心高气傲的冷将军一声道歉,能证明自己清白已是实属不易了。
“先别急着走,问你几句话。”姜涣说道,“上元夜那一天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等张为回答,一旁的冷骁便答道:“什么都没有,本将军早已询问了。城内城外一切安好,事发之后也第一时间封锁全城,城门只许进不许出,若所料不错,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城内。”
姜涣:“既然在城里,不是藏在某个地方,就是藏在某个人的手里。”
王恺说道:“这一点我们想过。也有几个怀疑的对象,可是对方有作案的能力,却没有作案的动机。”
唐湫刚被大动筋骨,此时在盗取玉玺,无疑是自寻死路,这等蠢事那个精明鬼才不屑为之,赵熙刚回朝,根基不稳,太后一事他也受到了赵誉的猜忌,这等时候他自然是选择安分守己,明哲保身。
姜涣又问:“那你们有没有想过窃贼的目的呢?”
“自然不是什么小事。”王恺他以为这嚣张的家伙有多大的能耐,也不过尔尔。尽问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往最大方向猜呢?”姜涣出言不逊,“不过就是皇位了。”
陈克听到这番大不敬的话吓得心头一颤,差一点打翻了手中的茶盏,小声提点道:“姜大人,慎言。”
几位侍郎和少卿心中惊骇不已,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姜涣居然堂而皇之说出来,是仗着圣眷在身而肆无忌惮了吗?
众人向后退了几分,脊背紧紧地贴着椅背,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唯有末尾的莫玟目光转向姜涣。
姜涣翻了个白眼,行事如此畏畏缩缩的,如何查案。难怪这么多日了仍无半分的进展,“好,先不说这个。你们可知京城有多少户人口,你们能保证他们的身份都是准确无误吗?”
京城四百万人口,逐一排查核实,这得到猴年马月。他们怕是来不及核实身份,就被赵誉发配边疆了。
冷骁立即将这个问题丢出去,“那是户部的事情。”
姜涣:“瓦肆混乱,有一半人的身份造假,只不过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方若是扮成瓦肆里头的卖艺人藏身其中,用假身份作为掩护。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找到玉玺。”
这隐藏身份的手段他当初就用过,所以他第一就怀疑这个地方。
陈克抚须,姜涣这话不无道理,那一块地方聚集了三教九流之辈,情况复杂,对方极有可能藏身此处。
姜涣继续说道:“而且,你们这几日大肆搜查京城,却遗漏至关重要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可以出城。”
冷骁一口否认,“这怎么可能?”
张为低声道:“水渠。”
姜涣打了一个响指,“对,就是水渠。”
角落的莫玟问道:“可是水渠皆有水门,他们总不能将水门拆了吧。”
“拆了不至于,掏一个洞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姜涣转头望向张为,“那一夜水门有没有问题。”
张为摇了摇头,他们日常巡逻鲜少注意到水门的情况,唯有临近年关,工部才会去查看水门的情况。
陈克恍然:“他们从水下逃出去的。”
“没有实证,只不过是一个方向。”姜涣看向坐上的陈克,“陈大人,现在有两个方向,你该怎么办呢?”
陈克立即反应过来,吩咐道:“清查水门和户籍”
“等等。”冷骁突然出声,“既然可从水门出城,这个时候他们都逃之夭夭了。”
姜涣摇了摇头:“因为他们的目的还未达到。所以他们还在城中。”
“姜大人以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王恺许久,可是终究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道。”姜涣双手一摊,“但是绝对不是小事。”
玉玺失窃,无论对方是谁,怀着什么目的,皆不是小事。否者赵誉就不会让他立即启程赶往京城了。
姜涣出手拨云见月,为他们指明了一条明路,陈克立即前往户部,而冷骁前往工部。而姜涣直接前往了瓦肆里。
刚走没几步,后头就跟着一个尾巴。姜涣回头一看,是大理寺少卿莫玟。“户部和工部都在东边,莫大人是走错路了吧。”
“姜大人是要去瓦肆?”莫玟说道。“我和你去。”
姜涣上下打量了莫玟几眼,他样貌平平,在茫茫人海之中属于平淡无奇的那一类,也就是这一身威风潇洒的官服为其增添了几分气度,默默地站在角落里观察,一切所有人的行为举止都在他的眼中。
方才在大堂,莫玟就在偷偷地打量着姜涣,真如赵誉所说一般,放荡不羁,行事全凭喜好。有时让人咬牙切齿,他方才那一番言语已经惹得众人不悦,若不是有圣意拂照,日后仕途难走。
可是内心一片炽热,为了一件小事而大闹刑部,事后却不求任何回报。当然,若是莫玟瞧见姜涣抢了芊芊头花那一幕,定然不会这么说。
姜涣不介意这尾巴,“那你可跟进了。”
入夜,初更。
瓦肆内人头攒动,喷火的,唱戏的,耍猴的,花样多变,称出不穷。姜涣穿梭在其中,注意着每一个人的脸上的神色,惊讶又专注,和平常并无异常。
姜涣不知对方有几个人,但是他要吃喝拉撒,打探消息,甚至还不能被人发现,若背后若没有一个稳定的靠山帮他处理这一切,只能那么出来自食其力了。
茫茫人海之中没头没尾找一个陌生人,这比登天还难。若是对方有意隐藏踪迹反而会更加困难。
“姜大人可有眉目?”
姜涣两手一摊,“没有,可以找人问问。”
之前姜涣曾经在瓦肆里混迹过一段时间,积攒了点人脉,和熟识的几个人打听一番,目标太泛,数量太大,不好打听。
这时,几名侍卫穿越了人海,总算是找到了四处乱逛的姜涣,“姜大人可算是找到你了,瓦肆的名册拿来了。”
陈克亲自登门,又特意点名了姜涣的身份。姜涣是圆是扁户部尚书没见过,可是他的大名已经在朝中不胫而走,一听是姜涣要办事,二话不说就将名册拿来了。
“动作挺快的!”姜涣接过名册,翻开最新书写的那几页,挑选了最近一年的人员名册,排除一些人,那也有上百人。
姜涣颇为头疼地倒吸了一口气,“还是太多了。”
他对着名册思忖了半晌,“若以字迹作为甄选条件,或许事半功倍。我记得对方曾经留下一封信。那一份信呢?”
“在皇上的手里。”莫玟话锋一转:“不过我怀疑留下书信的人和盗走玉玺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说。”
“他送来了一份借据,写明借玉玺一用,三日后如期归还。而后面窃贼却是暗偷,想来是不会归还,所以我怀疑这是两伙人所为,前者本事高强,踏雪无痕,冷将军在外头守了一夜都不曾瞧到对方身影,后者则是趁着上元夜混入了皇宫里盗窃。”
姜涣点头赞许,还真有几分道理。“这个窃贼倒是有意思,一借一还,没有留下踪迹。”
“姜大人久居江湖,可否听说这等功夫。”他刚回到刑部就听说了姜涣和冷骁之间一场大战,结合他身上一身匪气,应该是在江湖上行走之人。
姜涣思忖了半晌,“还真的有。以前学武时曾听人说道,有一位高人轻功绝顶,前后一百年无人能及。”
莫玟眼睛一亮,“那他人现在何处,”
“死了。”姜涣说道。“不然我早就和他讨上几招了。”
莫玟眼神黯淡了下去,思索起另一种可能。
“不过嘛,”姜涣话锋一转,“我知道那一借一还的人是谁,莫大人,可否敢和在下走一趟。”
莫玟打起精神,“何处?”
“皇宫!”姜涣转身面朝皇宫的方向,天空启明星时明时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