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两人离开,宫姽婳的目光黯了黯,以一种宫闵染看不见的角度,给了夜安帝一个警告的眼神,径直去了九华殿。换下暗红色锦衣,只着一身白纱,散落下来的头发已然及地。此刻的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弯月,一句话不说,甚至一动也不动,赤着脚感受来自地面的彻骨寒意。
因着宫姽婳平日里一到夜里便及其畏寒,羽二羽四一人手拿披风,一人拿绣鞋,上前作势就要给她穿戴好,却被宫姽婳挥退。
只见她摆摆手,道:“东西放桌上,都退下。传令下去,今夜注意奇华殿的守卫,我这边不必派人来守夜。”
“主上......”羽四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羽二悄悄的拉住了她的袖子,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主上的面色。竟是比平常还要冷峭,甚至于那罥烟眉上也染上了几分寒意。主上最不喜下属质疑她的决定,过了一年,她竟忘了。思及此,她脸色发白,低着头却忍不住去觑宫姽婳,见她似乎是没听见,便任由羽二拽着她离开了。
少顷,一阵风吹过,烧得正旺的烛火顺势熄灭了。宫姽婳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淡然开口,“阁下真是好手段,能够不惊动本殿的人就这样闯进来。只是不知阁下所谓何事,为何不现身?”
语毕,那根红烛陡然又亮了起来,是凤止。他依旧是一身晦涩黑袍,暗绣玫纹,看起来不过再平凡不过的锦衣。但若是仔细瞧瞧,便会发现,绣纹的地方若有若无的泛着一圈一圈的光晕。用的正是晕染的流云锻,这种手法只存在于江南湄洲,且从不外传。本事才子佳人作画的投机之法,被极其偶然的运用到染织上,效果极佳,十分夺目。但因其制作过程过于繁琐,失败率过高,产量及少,每年上贡的也只有寥寥数匹。即便是她,一年最多只有十二匹,而凤止竟然件件都是流云锻。
“九儿这里,可是比皇宫还要难入。”凤止十分随意的坐在了宫姽婳的身旁,隔着面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宫姽婳冷笑一声,“那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凤止并没有回答,抬眸看了宫姽婳一眼。只见月光照在她的白衣上亭亭的站在窗前,姿态楚楚。若是忽略掉那双异眸,倒真像是个不是人间养活的仙子。再看到她那双缩在一起的赤足,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熟娴的拿起桌上的披风给她披上,又随手拿起附近软塌上的毛毯,折叠好,铺在她的脚下。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既然夜里畏寒,又为何穿得如此单薄?”
凤止做得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宫姽婳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顺着坐下,将冰冷的眼神从窗外收回来,回答道,“不过是想要更加清醒罢了。”
“你这哪里是不清醒,是太清醒了。”凤止深邃的眼神顿时变得更为幽深,直直的盯着宫姽婳的那双异眸,一红一琥珀交相辉映,一眼不见底,似有无尽的吸引力,让人无处遁形。宫姽婳下意识的避开了他探究的眼神,嘴边却流露出讥诮的笑意,“不要试图看我的眼睛,下一次你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不说了,你到底是如何进来的?”
凤止本不愿意说的,但看宫姽婳一脸的不悦,大有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便让人将他赶出去的架势,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一口,慢悠悠的道,“你忘了我手里有你的玉佩?”
对了,当初在边关曾赠他一枚鬼域军的玉佩,“我竟是忘了。”宫姽婳不由得勾起嘴角,浅浅的笑着,不同于之前的模式化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甚至还将右脚搭上左脚,一只玉足轻轻晃着,一下一下的勾动着凤止的心弦,纤细的手指也在桌案上舞动,欢喜得不停变幻着舞步,“若不是如此,你绝对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到这来。”
“这倒是。”将思绪从宫姽婳身上收回来,凤止略作掩饰的端起茶杯,也不在意话里面的轻蔑,顺着梯子往下爬。而且···这朝凤宫的守卫真不是一般的严密,除了不停巡逻的明哨以外,还有暗地里审查局势,搜寻漏网之鱼的暗哨。这些哨卫应当就是鬼域军的羽衣卫了,他本以为不过是府里的暗卫,只是他总感觉这些人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见凤止愣愣的不说话,宫姽婳也失了待客的心思,颇为不耐烦的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
“偶过暗夜,所以想来给你撑撑场子。”凤止将杯里的茶水饮尽便低着头把玩着手里面的茶杯。
宫姽婳咂舌,依着他云翊城主的赫赫杀名来个她一个未出阁公主撑腰,尚不说节外生枝,不把她的名声弄得更糟她就不信了。而且,这云翊城主的身份她现在才知道,和这么一个不坦诚的人相交实在有些不放心啊。想当初在边关之时也不过是将凤止当做一个地位稍高一点的仆从,如今这平起平坐的身份,甚至云翊城主隐隐比暗夜公主要高贵,宫姽婳就更有点不舒服了。
“这大名鼎鼎的云翊城主,本殿可不敢用。”宫姽婳又恢复了生疏的语气,甚至带了点送客的意味。
“真是任性。”凤止看着宫姽婳冷淡的脸却是忍俊不禁,“九儿难道不知如今我在暗夜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谁有了我的帮助可是有了一大助力。”
话音一落,宫姽婳吃吃的笑了起来,愉悦的笑声似乎是从胸膛中溢出来,一双异眸熠熠生辉,她再一次站起来,浑身的戾气外泄,“阁下莫不是意味棋盘的棋子还能从本殿的手里逃脱?你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语气张狂而放肆,丝毫不介意当事人就坐在身边。
被人如此讽刺,凤止没有丝毫怒气,反而喜不胜收,定定的看着白衣如魔的少女,眼里更加炽热。对了,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九儿说的没错,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只是,不然现在也不至于不堪其扰到你这里来了。不知九儿可能帮我?”这一番话说得毕恭毕敬,甚至毫不掩饰其中的宠溺。这让宫姽婳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托起下巴十分认真的思考凤止的去处。
“这样吧。我的朝凤宫里还差个侍卫,要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本殿可以好心收留你。”
凤止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强忍住笑意,单膝跪下,恭敬的道,“谢殿下。”
此刻的宫姽婳颇有些倦意,连连打着哈欠。凤止早已站起来,想到她今日奔波奔波一天,夜间耗了这么长时间,想必早就累了。直接将她抱起,放到里间的床榻上。看着她蜷起的睡姿,给她添了两床被子,收拾了地上的毛毯,这才离去。
此时皇宫夜里灯火阑珊,人心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