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公喊了儿子两声，瞧他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禁清了清嗓子，加大声音喊道：“咳咳，静余！”
静余正是李慎之的字。
李慎之立刻收回看向屏风的目光，继续底下头恢复那沉默寡言的样子。
安定公夫人立刻打圆场道：“方才你父亲还说，这雁是你昨儿亲手去打的，你怎的就不好意思起来，连话也不回了？”
大齐下定的时候男方是有打雁送给女方的习俗，不过一般贵族少年未必擅长骑射，这雁也不一定非要男方亲自打，买来的也成，只是亲自打雁更能显示男方对女方的重视。
安定公夫人这次便睁着眼睛胡诌了，李慎之到现在都以为未婚妻是个毒辣没教养的泼妇，心里是一万个不喜欢，怎么可能亲自去打雁，这大雁当然是安定公府的下人准备的。
不过林氏听在耳朵里，还是有几分熨帖：“二公子有心了。”
事到如今，她只求这人能对她的澜儿好点。
李慎之嘴唇微动，面上依旧没有神情：“夫人客气了。”
顾云思刚进屋就听见了这句话，脚步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来。
这声音……
她呼吸乱了些，快走两步上前，想要从屏风后面去看，却被顾云歌抓住衣角。
“四姐这么着急做什么？”顾云歌压低声音道，“里面坐着的是李家公子，二姐未来的夫婿，你怎的比她还心急？”
顾云思勉强挤出个笑来：“我着实好奇，便跑得快了些，我……我失仪了。”
顾云歌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
前世跟在顾云思身边十年，对这人再了解不过，这等程度的假话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可顾云思城府那么重，怎么忽然就失色了？
也是奇怪。
顾云歌心里想着，面上没有多说，将顾云澜送到了屏风后方最靠前的位置，顺着缝隙去看大厅内的情况，顾云思再不甘心也退了下来。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心里无数次的想自己会不会听错了，是这几日太想知道那公子的身份，所以产生了幻觉，听着谁都像他？
顾云思急着想再听次声音确定一下，李慎之却不在讲话，一直都是安定公夫妇与明阳侯府中人你来我往的在说。
顾云澜在屏风后看了好一会儿，再转过身时面容有些奇特，一言未发的朝外走去。
“姐姐？”
顾云歌一头雾水，立刻跟了上去，剩下三女抵不住好奇，纷纷趴在屏风后瞅去。
瞧见那李慎之的真容是个身姿挺拔，岳峙渊渟的男子时，顾云莘与顾云纤都觉得不错，可顾云思退后两步，面色惨白。
怎么会是他？
她苦苦寻了那么久的人，便是要娶顾云澜的安定公府二公子？！
顾云思失神中，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架子，碰出了响声。
瞬间，外面的大厅安静片刻。
众人这下都知道屏风后面有人，也猜到八成是府上的姑娘，却都默契的避而不谈，顾三爷轻咳两声，寻了个旁的话题开始说。
安定公夫妇也晓得其中缘故，假装没有听见的继续笑谈，只有李慎之朝那屏风看去，眼底的苦涩忍不住泄出几分，正好被屏风后的顾云思瞧了个正着。
“四妹……”顾云莘不安的拽了下顾云思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那边的人都发现咱们了，还是快点走吧。”
三夫人林氏宽厚，今儿的事儿林氏不会怪罪，可赵氏却难保借题发挥，又要折腾她。
想想便觉得害怕。
顾云纤也有些胆怯的，两人就这样半拖半拽将顾云思拉出房间，走到太阳下，才发现顾云思的脸色很是难看。
“四妹，你怎么了，怎的面上忽然这么白？”顾云莘有些不放心道，“你是生病了吗？要不要叫府医来？”
顾云思微微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容：“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头晕，兴许是里面太憋闷了吧，就不用叫府医了，我回房躺一会儿就好。”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李慎之……还有顾云澜。
呵，顾云澜。
就跟她上辈子与那两姐妹有仇一样，涉及到顾云澜与顾云歌，就没有一点儿好事，但凡是她在意的，心悦的，那两人非要抢走才甘心。
凭什么呢？
都是同一个父亲，她还比她们优秀那么多，凭什么她心心念念的人，却要娶自己的姐姐！
顾云莘见顾云思的脸忽青忽白，着实是不放心：“那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顾云思此刻没有心思应付旁人，胡乱摆了摆手，“我自己走就行了。”
说完就拖着脚步朝后院走去。
顾云莘瞧着她走远了，还是有些担心，正在寻思要不要与三房的人说一下，免得四妹妹讳疾忌医耽误了病情，就听见一旁顾云纤说道：“三姐姐，那我也回去了？”
顾云纤回过神，回了一个柔和的笑来：“好，我寻个下人来带七妹回去吧？”
“不用。”顾云纤连连摆手，腼腆一笑道，“咱们几个今天趴在这里瞧，已是坏了规矩的，还是低调些的好，我自己能回去的。”
“那好。”
顾云莘便也没勉强，两人告别离去。
……
那边顾云歌追上了顾云澜：“姐姐，你走的那么快做什么，那李慎之吓到你了？”
顾云澜停住脚步，嗔了顾云歌一眼：“就知道胡说。”
仔细看去，她面颊上有微微的嫣红，眼神也有些飘忽。
顾云歌便更奇怪了：“那你为何看了他一眼就成了这般？”
“我……”顾云澜顿了下，声如蚊蝇，“我见过他的。”
“啊？”
顾云澜便将她与李慎之那几次见面都说了一遍：“……细细算来，他帮了我三回，初见时帮我赶走了那些混混，白云观中帮我寻了你来，四皇子府中如果不是她，我怕也是凶多吉少。”顾云澜有些感慨，“只是我没想到，他就是安定公家的二公子。”
几次相救，她对他也是有好感的。
每每有这个念头，她都在心里告诫自己已是有了婚约的人，万万不能有这等妄念，便压在了心中。
可兜兜转转的，他竟然就是自己的未婚夫。
一时间顾云澜感慨万千，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恍若一朵盛开的兰花，安静而美好。
“白云观中哪里是他的功劳，分明是我见你许久未归才去寻你的。”顾云歌不服气的说道，“几次三番靠近你，会不会有企图？”
她怎么都忘不了那位安定公二公子打死自己老婆的事迹，当初林氏生怕传言有误，还特意使了人去仔细打听，传回来的消息说，那续弦的的确确是被二公子打死的。
“你啊，看谁都是坏人。”顾云澜无奈一笑，“我虽对他说不上太了解，但那样一个肯路见不平，帮助老弱妇孺的人，绝不会坏到哪儿去的。”
盂兰盆节时，她扶着那位摊主老人离开，他还默默的推上了放河灯的车，一路护送。
“你前不久还笑话我，说我胳膊肘向外拐，就知道帮着凤煊说话呢。”顾云歌嘟囔道，“你现在不也一样，这就护上了？”
顾云澜闻言，脸色极红，伸手便要作势去打她，顾云歌当然不依，两姐妹追逐嬉笑的跑远了。
……
另外一边，顾云思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她与顾云莘等人分开后，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停在了前院跟后院的交接处，来回踱步，大脑有些空，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
就这么回到后院？
她不甘心，这许久才有个心悦的人，凭什么就看着他与顾云澜在一起？
去前院找他？
似乎也不行，他只是因为姻亲的关系认识她，却未必相熟。
而且今日贸然搭话必然会落人话柄，她的婚事没有定下来，不能现在就得罪林氏。
就这样，顾云思来回走了好久都没拿定一个注意，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她反应很快的躲在了树后。
“少爷，您走慢些，等等小人！”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说道，瞧着自家少爷步速不减，实在是跟不上了，才忍不住说道，“你就算是去了明阳侯府的后宅，也未必能见到四小姐的！”
树后的顾云思见忽然提到自己，便凝神听去。
那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气压也跟着低了两分。
小厮略微松了口气，趁热打铁道：“少爷，今儿是您给二小姐下定的日子，咱们可不能折腾出事儿来，不然就是把两家人的脸面，和太后的脸面都放在地上踩，势必是要被多方怪罪的。”
“再说了，您见到了四小姐又能怎么的，现在两家的婚事万没有更改的可能，就算您其实心悦的是四小姐，咱也不能抗旨啊。”
顾云思听到这里，猛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
那小厮在说什么？
他喜欢的不是顾云澜，而是自己？
难怪方才他在大厅中看来的目光，是那样的苦涩而不甘，原来娶顾云澜也非他所愿！
一时间顾云思芳心大跳，呼吸也是乱的，按照平时立刻就能被李慎之发现，可今日的他比她还要心烦，便没有注意到。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到李慎之沙哑的声音：“我只想瞧瞧她……远远的瞧一眼便好。”
在他还是自由身的时候，还能用爱慕的眼光去看她的时候看一眼，未来，他们只是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那些心痛与甜蜜，都会被他埋在心里的最深处，不见天日。
小厮哪见过自家少爷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登时吓的不轻，生怕自家少爷失去理智做出什么，连哄带骗的说了好多话才将李慎之弄走。
听见脚步声远去直到消失不见，顾云思缓缓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面上是怨毒和恨意交杂的神色。
原来如此。
原来他心悦的人是自己，是顾云澜抢走了这门婚事！
若说以前，她对顾云澜与顾云歌只是嫉妒与不甘，从此刻开始便是恨了。
夺人所爱的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