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日之后出发时，叶疏寒才再见到顾云歌。
彼时他继续坐在轮椅上，七情推着他上了马车，他坐在马车上挑开车帘，一直在看那个方向。
马上就要走时，顾云歌才从院子里才出来。
他看着她走过来，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坐在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全程没说一句话。
马车开始走动，顾云歌垂着眼睫不说话，他的眼眸则越来越沉。
“依楼。”他唤她。
“嗯。”顾云歌面无表情应了一声，不抬头。
他终是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去，看见那修长的手指探向自己，顾云歌忽然想到晴雪说的那句不堪的话，脑袋朝后一扬躲开了他的手。
叶疏寒却不肯罢休，手在半空中顿了下，便还是落在她的面颊上。
一瞬间，她心里的气性再压不住，想都不想的一口咬上了他的手。
她下嘴极狠，口中传来血腥味，才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他的手，那好看到不似凡人的手上已有两排牙印，其中几处还冒着血。
她脑子一下就清醒了，抿了抿唇，从睫毛上方忐忑的看着他。
就像是一只伸出爪子挠伤了人，还一脸委屈的猫，错的是她，可又不忍心责怪。
他心里本来也是有几分气的，眼下倒消了大半，叹了口气道：“还看什么，咬完了便不打算管了？”
“对不起。”顾云歌低低的咕哝了一句，找来了布和伤药给他包扎。
包完之后本打算收回手，又被他一把拽住。
“很多事，我可以去猜，但我还是更想你亲口给我说。”他看向她，“有关于你的所有，我只想听你说。”
他声音带了玉色，清润干净的紧。
顾云歌纠结许久，才声若蚊蝇的说道：“晴雪走之前来找过我，她说了与你的事情。”
他一怔，神色很复杂。
晴雪说什么，他也能猜的到，眼前看着她这难过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疼。
他没想到晴雪临走之时还要多嘴，但有些事……却是要与她说清楚。
“若晴雪说她曾是我的人，那她说的是对的。”
顾云歌心里一凉，将头垂的更低：“你们的事我不想听，我累了，想休息。”
她从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缩头乌龟，分明那么介意他的解释，却又不想面对。
叶疏寒就见她又挪回了马车的角落，背对着他缩成一团。
他起身，坐到了她身边，伸手将她环住，整个抱在怀里：“我要说的不仅是我与她的事，更是我与你的。”
顾云歌身子一抖，不出声。
“我幼儿时就中了蛊毒，小的时候只是偶尔发作，再长大些，发作的就开始频繁了。”
“第一次发作时我只有一个人，疼的死去活来，到现在还记得，那种疼恨不得将自己的骨头剔出来，宁肯死了都比这好。”
“后来再发作时，几个侍卫就会抓着我的手，将我绑在一处，防止我自残或者寻死，如此时间一久，我才渐渐习惯那疼痛。”
顾云歌听他说着，几乎忘了晴雪的事，从他的语气中，她似乎能感受到那种锥心蚀骨的疼。
他那时还是一个孩子啊。
可当时的瑾王和瑾王妃呢？
他们怎么会无动于衷？
“再大了些，瑾王府就剩我一人了，蛊毒对我身体损伤极大，双腿最先出现问题，不能行走，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坐轮椅。”
“而皇帝对瑾王府忌惮已久，想夺爵又不敢，他见我身体如此衰败，确定对他没有威胁，才收了防备之心，允许我提前继承‘瑾王’之位，而不是暗杀了我。”
“我几经波折，私下想了不少法子，才又站了起来，不能让皇帝知道，便隐瞒了世人，继续以轮椅现世。”他将她的腰圈得更紧了些，“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没机会与你说。”
听到这里，顾云歌心疼的颤了下。
他全程没有提到，甚至有意避开了瑾王与瑾王妃。
在他如此艰辛黑暗的时光里，他们竟是从未出现过，而他独自一人承担了这些。
顾云歌身子软了许多，再没了方才的气性。
“至于晴雪……”他顿了下，“我这些年蛊毒发作的厉害时，需要用烈性药压制才会好些，那药有增内热的作用，我只当这是一种疏解之法。”
他既淡漠，自无执念，当然不会刻意压着自己的欲望而忍受那痛苦。
男女之事而已，没什么多余的兴致，只是喝了药后这么做，会让他舒服许多，便费些事儿罢了。
对于晴雪他也没旁的想法，她对他忠心，又对他的身体状况了解，选她最方便。
只是他没想到，后来会遇到顾云歌，刻骨铭心，爱而不得，想将心掏出来给她，偏她不屑一顾。
“后来我遇到你，第一次在明阳侯府见到你时，我蛊毒发作，因着你碰了我下，那寒冷便褪去很多。”
“一开始我故意接近你，存了利用你的心思，但渐渐的，我发现自己真的心悦你。”
“我那段时间也是极困扰的，想将你绑在身边，用你来缓解蛊毒之寒，却怕你不开心，所以一拖再拖，反而失了先机，让你喜欢上别人。”
他淡淡一笑，苦涩至极。
“所以我想，那就不逼你了，叫你去寻自己的幸福吧，可是兜兜转转，你还是回到了我身边。”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十指交缠。
“顾云歌，我从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天起，就再没碰过别的人了，便是服了药，也自己熬过去。”他声音很低，每个字都拨弄在她的心弦上，“从那时起，我的身边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此生此世，就你一个，再也不会有旁人。”
叶疏寒越说声音越低，再也听不见。
马车在滚滚向前，其中安静无声。
他从后面抱着她，渐渐有些不安，想看她的表情，就在小心翼翼将顾云歌身体掰过来的瞬间，她扑在了他的怀里，用力抱着他。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满是迷惘，还有些挣扎和痛苦，“我真的不知道。”
她明白今日他这一席话的分量，也不会怀疑他的承诺。
更无法忽略，在他说到这些时，心脏跳动的感觉。
她想转过身，想回应他，可每当话要出口的时候，脑海里都闪过另一个少年清贵浅笑的眉眼，脖子上的玉白菜凉的彻骨。
她还喜欢祁凤煊吗？
她不知道。
若是喜欢，她为何会在听叶疏寒说到往事时就很想抱住他，为何听到晴雪以炫耀的口气说那些私密的事情后，心中会翻涌着嫉妒和戾气，为何在听见他如此郑重的承诺后，心脏跳得这么快；
可她真的爱上他了吗？
她不知道。
若是爱着，为何还会逃避，为何连自己都不敢面对内心。
现在的她，连自己真心都弄不明白，被恐惧裹挟着。
想靠近他，又不敢。想嫉妒，也不敢。
叶疏寒茶色的眼中闪过失落，低下头便能看见她一直挂在脖子上那个精致的玉白菜。
“没关系。”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闭上眼，“我知道就可以了。”
他的命有多长，就会在她身边陪多久。
他可以用余生的时间去等，等她放下过去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