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的感官集中在右手，至于之后周呈和詹瑶具体说了什么，她听到了，只是很多内容是左耳进右耳出，半句也没在脑子里停驻。
病房门再次打开，为首的是周呈的妈妈，德馨医院的现任院长，谷文慧。
在她之后，是位挺拔矍铄的老人，面容慈祥，长相跟谷文慧神似，花白的发整齐的向后梳，身上是成套的布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姥爷，你快来看看我妹子。”不知周呈从哪儿变出一副金边眼镜戴上，隐约记得初见周呈时，他就是这副模样，还一度觉得他挺斯文的，不过后来并不见他戴过这东西，也就忘了。
周呈巨细靡遗的向老人说明病情，说话间三人走到床前，连峥一直抓着她的手，顾涟漪想抽回来，没成功，也不好使劲儿挣扎，只好假装没事儿，跟两位长辈打招呼。
周呈把床摇起来，盖在身上的薄毯子滑到下面，她这才发现自个儿的衣服不知被谁给换了，身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
只是这套病号服明显大了几号，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宽松的过了头。
不过这倒也方便了，连峥终于松开她的手，按照谷老爷子的吩咐，小心翼翼的将她左边袖子往上撸，直到露出已经紫胀发亮的左肩。
连峥看在眼里，胸腔里每一处都针扎似的疼。
谷老爷子在近处看了看，只说她这伤没有及时就医，导致伤势比较严重，周围组织已经有充血和积液现象，复位的过程会更疼一些。
周呈从兜里掏出早准备好的软木条，递到她唇边，“咬着这个，别伤到舌头了。”
她听话的张嘴咬住，连峥则是不发一语，重新回到她右侧，再次握紧她的手，然后将她头一揽，按在胸腹间。
正诧异的功夫，只觉着左肩出一阵剧痛，一只有力的手固定住她肩膀，另一手捏紧她垂着的上臂，提、转、推，嘎嘣一声，关节成功复位，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她觉得自己很坚强，也很能忍，卸掉的时候也疼，但有那时候始终有一股气撑着，之后这胳膊也不得闲，又甩又磨的，里面肿了也正常。
但就像谷老爷子说的，这疼多了，肿胀的肩部承受如此冲击，不哭不叫已经是极限。
可饶是如此，等她喘着粗气从连峥怀里出来，她眼白已经布满了血丝，混着眼眶里湿濡的水光，血泪一样。
连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跟谷老爷子道谢，送两位长辈出门。
詹瑶一向怕连峥，等他出门才敢凑过来，用毛巾帮顾涟漪擦去满脸的冷汗，然后蜗牛一样缓慢的帮她把袖子放下去，“我服你了，真的。”
顾涟漪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声音还有些发颤，“……这好办，以后管我叫姐吧。”
周呈帮她打上吊瓶，确认了流速，抬手揉着她脑袋，“想吃什么跟哥说，哥去给你买好吃的。”
顾涟漪讨好的一咧嘴，“想吃麻辣香锅。”
周呈摘下眼镜揣进白大褂兜里，笑得更加灿烂，“牛肉粥啊？成，这就去。”
顾涟漪：“……”
詹瑶：“……周呈哥，我也饿了。”
周呈摆摆手出门，不置可否。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两人，詹瑶若有所思，取来水杯插上吸管，递到顾涟漪嘴边，“我觉得周呈哥在生我的气，你觉得呢？”
“叫姐。”
詹瑶嘴角一抽，很想把水杯扬到她脸上，但转念一想，面前这人除了年龄数字是实打实的小，其他方方面面都成熟得很，加上今天的事儿，别说是叫她姐，就算是叫一声‘哥’，也不是不可以。
而且这人现在都这样儿了，说到底也是她当初识人不清，害顾涟漪受了牵连……
可是管一个小屁孩儿叫姐，她不要面子的吗？
詹瑶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久到顾涟漪把一整杯水都吸溜进肚，她才扭捏的嘟哝了一声‘顾姐’。
“诶，”这声姐莫名受用，加之止痛泵的作用渐渐体现出来了，疼痛在远离，心情在回暖，“我觉得你想多了，呈哥不是那迁怒的人。而且归根结底你才是受害者，生的哪门子气呀，没有理由是不是？”
“……可我才是始作俑者，要不是我稀里糊涂的去认识了寇霖，要不是我之后心软去求我哥，非要让他们放寇霖一马，哪儿还有今天这么多事儿。”
顾涟漪一怔，以为寇霖废了一条腿就已经是连峥和詹家的报复手段，倒不知这已经是求情后的结果。
不希望詹瑶陷入无止境的自责里，今天的事情不是寇霖一个人造成的，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她还要去求证，不过说到底，詹瑶是最无辜的，她只是爱错了人。
她深深叹了口气，对低头揉眼睛的詹瑶说道：“人最容易犯的错，就是仅凭一句话，一件事，就去判断这个人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聪明的还是愚蠢的，是坚贞的还是滥情的。
“你可以自责，但你要适可而止，因为自责的衍生物就是痛苦，痛苦只有两种，一种让你坚强，另一种毫无意义，只是徒增折磨。
“我猜得到你当时为什么要求情，大概是感情还在，或许还有不甘心，不过詹瑶，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宝宝了，应该学会跟自己和解。”
詹瑶看着她，湿着眼睛哭笑不得的问道：“你这是在给我灌鸡汤吗？”
顾涟漪坦然道：“是啊。”
詹瑶说羡慕她，羡慕她心理成熟，“……还真别说，你这碗灌下肚，我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
她笑笑不说话，赞许又揪心——除了不谙世事的孩子，谁真正渴望长大？不过是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世俗不允许她继续当个孩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