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宴上的姑娘又退下,重新上酒,李琚尾随着她们再次进入了宴席。
这一回,她先行一步,抢在所有姑娘的前头,来到了沈晏的身后。
沈晏不察,只端正坐着,无心去看歌舞。
这种场合,他觉得总是无趣又无聊,倒不如在家里与李琚说话来的有意思。
身后的姑娘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至沈晏手边。
“多谢。”
沈晏拿起酒杯又放到了桌上。
谁知那姑娘再一次把酒高高端起,澄澈的酒在杯中微微荡漾,抬至沈晏唇边。
沈晏皱起眉头,这姑娘真是无礼。
顺着手腕看去,她的脸上遮着一帘面纱,只有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这双眼睛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何处见过。
直到那姑娘含笑说了一句,“夫君,奴家倒的酒都不肯喝吗?”
他豁然明白了这面纱下的人是谁。
带着些担忧地四下看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此处,沈晏将李琚的面纱沿着鼻梁向上拉了拉,质问:“你到这儿做什么!”
李琚鼻尖微翘,把那薄层纱衬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来。
她咧开嘴说道:“我不放心你,你这呆头呆脑的,被这儿的姑娘们骗财骗色了怎么办?”
沈晏弯起食指,敲了下她的额头,说道:“你说谁呆头呆脑。”
“我不管,除了我,没人能轻薄你。”
这哪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沈晏被她气笑,叹口气,端起了方才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枯燥凝滞的时间又开始活络起来。
这些举动,都被对面的顾绥安看在眼里。
宴席终于结束,一众官员都有些醉了,强撑着向勾忌行礼告辞。
沈晏用身子遮着李琚,混在人流中离开。
顾绥安被勾忌留下。
勾忌今晚喝了太多的酒,他扶额,有气无力地说道:“郊外祠堂那儿的事,是你做的?”
顾绥安早料得他有此一问,镇定自若地回答:“是。”
“我知道你自有忖量,但无论怎么样,不能坏了大事。”
他没有问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这让顾绥安觉得意外,原先准备好的说辞此番无用武之地。
“下官明白。即墨博那里,东西都已经备好,只待时机成熟。”
勾忌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看似很虚弱,脑子里好像有一只野兽,咆哮地往外冲,撞得他头疼。
迷迷糊糊地,好像见到侞儿站在自己面前,犹在那年冬天,低笑嗅梅。
他谋划这么多年,终于要见分晓了。
侞儿未完成的事,如今就由他来替她完成。
李琚由沈晏护着,在一众人里掩掩藏藏,总算走到门口就要离开。
一名幺娘眼尖,看见了男人堆里怎么有个姑娘,忙来叫住,说道:“官爷,我们这儿的姑娘可是不能带出去的。”
沈晏只得停下脚步,对她说道:“她不是你这里的姑娘。”
“官爷说笑了,她身上的衣裳分明是我梨花院的”,幺娘玲珑剔透,拿着帕子掩嘴笑道:“您说她不是这儿的姑娘,那她怎么来了这儿,又是您的什么人?”
沈晏看了看李琚,喉结动了下,磕磕绊绊地说道:“她……她是我……”
我是你夫人呐,呆子!李琚在心里叫道。
这时,即墨异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他嘴角带笑,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好似一切都了如指掌。
“这位官爷喝醉了,还不快带他去房里歇着。”
幺娘听见公子吩咐,上手扶着沈晏胳膊,脸上堆笑对他说道:“官爷这边请”,又用手帕拍下李琚,呵斥道:“还不快带官爷去房里休息。”
“是,是”,李琚藏住心里的雀跃,勾着沈晏手臂,由幺娘在前面带路。
经过即墨异身边时,李琚朝他眨眨眼,真够意思!
即墨异笑纳她的赞许,虽然有些可惜,但成人之美,未尝不可。
“好好伺候着”,叮嘱完李琚,幺娘离开,临走前不忘关上了门。
沈晏万般无奈,如今可好,竟是出不去了。
屋子里花香缭绕,烛火融融。
李琚解下面纱,一步一步走近沈晏,眉梢尽是风情。
“官爷——”
如今整张脸露了出来,沈晏竟有些不认识她了。
他醉酒似的看着李琚,连屋里最娇艳的花也被她比了下去,贝齿轻轻咬着嘴唇,好似珍珠。
李琚一双柔荑攀上他的胸膛,如顽石般坚硬,她叫唤着他的名字:“沈晏。”
沈晏如梦初醒,他转过身去,努力清醒。
忽见窗户打开,露出一小段树梢来。
他过去察看,向下看去,这儿只是二楼,距离地面不算高,再加上那棵树借力,便可以从窗户离开。
沈晏朝李琚招手,让她过来。
李琚喜上眉梢,手臂靠在窗棂上,托腮故意问道:“怎么了?”
“你看,我们可以从窗户下去。”
一愣,她不明所以的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又看回沈晏。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想到的竟是怎么离开这里!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沈晏指向那棵树,说道:“等会儿我先借这棵树下去,你再下来,我接着你。”
李琚真想揪着他的领子,用匕首在他心口上划两下,看看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想了想,罢了,谁叫这是自己挑来的夫君呢。
沈晏先行一步,从窗户跳下,四平八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他双手伸开,默示李琚下来。
李琚拾掇好裙子,从窗口那儿一跃而下,正好落到了沈晏的怀里。
还没有温存会儿,沈晏就把她放到了地上。
见四下无人,拉起李琚想要走,又回头看去,夜里清清楚楚的一张脸。
他拿过李琚手里的面纱,重新替她戴上。
这才放心离开。
身配长刀的长缨使,言笑不苟,身后跟着一名纤纤弱弱的姑娘。
这样的两个人,走在街上引起行人注意。
大娘们凑到一起,交口结舌,莫不是那位姑娘犯了事,要被抓到牢里去吧。
被耳尖的李琚听到,她快步上前,挽住沈晏的手臂,用眼神朝那些大娘们说道,看清楚了,这位是我相公!
沈晏不习惯她离的这样近,抽出胳膊,喝道:“别胡闹!”
李琚垂头,只能老实地站在他身旁。
响起吆喝声,是一位老伯的在卖襟带,李琚兴致勃勃地叫沈晏一齐去看看。
她挑挑拣拣,选中了一条紫色的腰带,看起来很是昂贵,在沈晏腰上比划,说道:“家里那条都破了,买条新的。”
等问了价钱,沈晏把腰带放下,拉过李琚就走。
“我那条腰带还能用,不必浪费钱买这个。”
李琚想了想,说道:“也好,这几天得空了我给你做一条,比这条还要好看。”
这是,沈晏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才意识到方才牵到了李琚的手,正要松开,可李琚死命拽着,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
“这回是你先动手的,赖不了了。”
面对李琚,沈晏总是没有办法,只好任由李琚拉着。
就像一对鹣鲽情深夫妻,他们牵着手归家,穿梭在人流中。
沈晏倏地恍然,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柴米油盐,当一个平平凡凡的人,有自己的妻儿,有自己的家。
他看向李琚,眉眼弯弯,也在望着他,身后人流万千,只有他们在互相渗入彼此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