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再去那刺客家中时,果然早已人去楼空。
江湖人,本就是无根的萍,四处漂泊。
只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未免惹人注意,沈晏只派了一名瞧着伶俐的小尉,姓陈,去盯牢杨府。
宣镇司中无事,到了时辰,沈晏理好案牍后离开。
刚迈出衙门,见到了顾娴春在衙门周围,时不时地仰头朝里张望。
“娴春。”
见到沈晏,她欣喜地迎上去。
“沈大哥”,她扶上沈晏的手臂,“我借口要换新琴,才有机会出来能与你见上一面。”
沈晏看向她的手,觉得不妥,不自在地想拿开,却见顾娴春身子一缩,嘶口凉气。
沈晏察觉到,“你怎么了?”
逐渐地,顾娴春的眼睛里浮满眼泪,她咬着嘴唇,遮掩住伤痕,呜咽地说道:
“自从那日我们在顾府见过一面后,我好像成了府中上下的敌人,甚至是丫鬟都可以对我喊打喊骂。”
沈晏皱眉,问道:“顾绥安不管吗?”
“府中所有事情都由管家操持,顾参事这几日一早便出府,深夜才归,我连他的面也见不着。”
沈晏愧疚,或许顾绥安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要求,才把罪过都丢给了顾娴春。
“我近日在查一个案子,只要破案,我便拿这个功劳去要你。”
顾娴春泣不成声,“谢谢你,沈大哥。”
她擦干眼泪,哽咽道:“我不能出府太久,眼下先回去。”
有了沈晏的保证,她的心里也开始增生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顾娴春用最后的这点时间,去琴行简单挑选了一把新琴。
原来的琴,琴弦断了,是她用剪子剪断的。
爱琴如她,从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亲手毁了自己的琴。
她抱琴回府,一想到回去之后将面临的种种遭遇,泪珠忍不住滚了下来。
迎面撞上一位公子。
顾娴春低着头,不敢看他,欠身说道:“公子见谅。”
“姑娘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这声音分外耳熟,顾娴春稍稍抬头看去,原来是即墨异。
她讶异地轻呼:“即墨公子。”
即墨异拿扇子朝自己一指,笑着问道:“姑娘认识在下?”
眼神一接触,顾娴春立马垂下眼睫,“奴家曾……曾在公子府上弹过琴。”
“哦?”,即墨异略微回忆,但府上女人太多,实在想不起这么一个人,赧然道:“惭愧,在下记性不好。”
他捕捉到顾娴春眼中残留的泪水,“看来姑娘心内烦忧。”
顾娴春偏过脸去,不让他看清自己的神情,低声说道:“没有。”
即墨异走近一步,眼睛放深,用折扇抵着嘴,悄声道:“姑娘,求人不如求己。”
“公子何意?”顾娴春不明白他的意思。
即墨异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话,末了,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顾娴春瞪大了眼睛,她像一不小心闯入虎穴的幼兔,惊恐慌张地左右张望。
确定四周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她才稍稍放心下来。
顾娴春因为惊慌失措,深深吸气,她怯生生地看向即墨异,想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不敢相信地唤一句:“公子——”
即墨异微微仰头,不远处的枯叶纷飞,昭示秋意萧索,他叹道:“万般春色好,秋横不由人啊。”
说着,他背负着手,缓缓踱步离去。
顾娴春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这两句诗。
秋横不由人……
是啊,即便她忍气吞声,也换不来半分怜悯。
沈大哥为了她,已经身受重伤,她总得为他做些事情。
她好像做了一个了不得的大决定,浑身因为这个决定而沸腾,她抱琴向顾府走去,但依旧带着七分害怕。
即墨异走了片刻后,不知何处迎面出来一人,正是负责保护他的童建义。
他吩咐:“派几个人,帮她一把。”
即墨家在永瑞的产业大多已经前去看过,还剩下一间茶馆。
只是这茶馆生意一直冷清,即墨异考虑着,是否要把这里改成坊司。
今日进茶馆看帐,倒是有些好转,竟不是空无一人,偌大茶馆零星坐着三人,其中一个是茶馆伙计。
最左端坐着一人,那里靠近窗口,马车来往的风沙很大,那么多座位,他偏选了此处。
即墨异向掌柜打听,掌柜说道:“这人一大早就来了,什么也没叫,单单点壶茶水,一坐就是坐一天,也不知道是在干么。”
此人有问题,即墨异想着,或许他在等什么,或许他是在窥视什么。
在他即墨家的茶馆坐一天,是在谋划对他家不利的事吗?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身旁的童建义观察一会儿,说道:“他看起来手底下有些功夫。”
即墨异怀疑更甚,对童建义说道:“去看看他的来路。”
童建义称是,朝那人走去,而即墨异在掌柜引领下先去看茶馆近一年的流水账本。
“小子,这块地方爷要了!”
陈小尉闻声看去,看见童建义踢了一下桌子,对他吆喝,心中有气,但不好发作,只说道:“是我先来的。”
“那又怎么样?”
“你!”
他压下心中怒火,哼了一声,不去看他。
童建义得寸进尺,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我让你滚,听见没有!”
陈小尉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想要拔刀,但手向腰侧摸空,反应过来为隐匿身份,没有带刀。
童建义察觉到了这一动作。
陈小尉不再想刀,直接赤手空拳地和他打了起来。
看清了他的武功路数,每一个长缨使上任前,都会由校常带去训练三年,教习武功,所以大多宣镇司的人武功招式都很像。
大概推测出了他的身份,童建义想要脱身,故意让他一拳。
骂骂咧咧地离开,脸上挂着彩,去公子那里复命。
“此人极有可能是宣镇司的长缨使。”
“长缨使——”
即墨异嘴里默念这三个字,莱州城的每一条街,每一家店,每一座府,他都熟记于心。
这茶馆附近,值得一位长缨使去留心,又不能亮出身份立即抓捕的,怕只有街头的杨参事一家。
即墨异放心下来,只要事不关己,旁人生死便不关他的事了。
可方才的那场试探,不仅仅只叫即墨异明白了陈小尉的身份。
茶馆的另一头,另一位客人,戴着斗笠,灰黑衣裳。
他扔下一块碎银,踏出了茶馆,左手握着一把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