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了，缓缓的停下，有人要冲出来，有人要挤进去。
程风笑他们是最后进去的，所以他们只能站着。
程风笑苦笑：“他们跑那么快，原来是抢座位的。”
程文没有说话，他不经意间看向了后面的那个角落，那个角落虽然坐着别人，甚至不是这辆车的角落，但是他依稀看见他们坐在那里，为了不泛吐齐齐看向窗外的风景，其实那时候他看的不是外面的风景，而是她的侧脸。
不知不觉，他的鼻子又开始酸了起来。
车已经摇摇晃晃的开动，程风笑紧紧抓住顶上的拉手，他是第一次坐这种大型车，内心是无比紧张的。
他看见前面的大楼向后面退，树也往后退，退着退着人越差点往后退了，他开始觉得晕厥，整个身子都感觉随着车子晃动，特别是在转弯抹角的时候，整个人就是被抛出去，又瞬间拉回来。
他顺势闭上眼，什么也不去看。可这一闭，整个人更晕了，他就像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
他在想：以后就算让我走路，走断腿也不愿坐这让人晕晕乎乎的玩意。
程文没有这种异常，因为他在很走神的想东西。他在想以前他们小学上学时，一起闹过的乌龙，本来是一件一想起来就会哈哈大笑的事，但此刻他的肚子里只有心酸苦水。
车子里人很多，几乎快要挤满了，以为人多会热闹，但是人人面如冰霜，谁也不理会谁，整个车厢里只有车机动声和车窗震动声。
程风笑不喜欢晕厥的感觉，更不喜欢这种弥漫的气氛。
不知何时车上突然响起了哭声，是小孩子的哭闹声。
程风笑和程文看过去，只看见一个年轻的母亲背着的一个小孩在哭闹。
母亲顿时把小孩抱过身来，抱在胸前轻轻的摇，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不抱还好，一抱小孩子哭的更烈了，刚才连看都不看一眼的人，给了一个白眼她，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
母亲更着急了，也抱的更紧，摇得更厉害。
可小孩的哭声并没有为此停止。
程风笑见状，脑子虽然像掉进了洗衣机里一样，但是还是清醒的。他摇摇晃晃、小心翼翼的借过人群，来到那个母亲面前。
程风笑柔声道：“你这样让小孩呼吸不了了，快放开。”
母亲这时才一惊，像回过神来一样，不过马上的松开抱着的小孩，小孩的脸已经通红，泪流满面。小孩这才像喘过气来，哭声小了一点。
母亲立即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知道。”
程风笑用手擦了一下小孩的眼泪，又轻轻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扮了一个鬼脸，小孩哭咪着的眼睛就像是没有看见。
程风笑道：“看来是饿了。”
母亲竟然说：“那怎么办？”
程风笑疑惑的看着她，才发现她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至少才二十多岁。
程风笑道：“你不是这小孩的母亲？”
母亲连连道：“是是是，不过以前我都是在家喂养的，在外面……”
她的脸有些红了，还环顾了一下四周。
程风笑知道她的意思，要一个母亲大庭广众之下喂奶的话，肯定有点不妥的。
小孩哭的更响了，显然已经饿坏了。
程风笑脱下外套，他的外套虽然破破烂烂，甚至还有几个布丁，但是绝对不臭，他倒不是一个邋遢的人。
程风笑道：“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你用外套挡着……”
母亲看着哭泣不止的孩子，显然也有些心疼了，急道：“没有没有，你……”
程风笑转过身去，轻啐道：“你喂吧，我用身子帮你挡住。”
孩子的哭声终于停止了，现场顿时又安静下来，又能听到车子开动时的“嗡嗡”声，门窗的震动声。
前面有几个男人不怀好意的偷偷瞄向这边，程风笑立即挡过去一点，男人抬头，却是看见程风笑笑嘻嘻的笑容，他顿时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连看也不敢看了。
程文走了过来，也转过身去，帮忙挡着。
程文问程风笑道：“看来我们坐过头了。”
程风笑毫不意外的道：“刚才我已经听到司机喊了。”
程文“嗯”了一声，点点头。
他明白自己这位朋友，他是一个永远在意别人比关心自己更重要的人。
程文的话也没有多说，也是默默的等着。
过了几分钟，才听到背后的母亲道：“可以了，谢谢你们啊。”
程风笑他们这次慢慢转过身去。未经世的小孩已经甜蜜满足的熟睡在母亲的怀抱里了。
程风笑接过外套，才道：“我们下一站下车了，你要好好照顾这小可爱了。”
母亲笑了笑点点头道：“我们刚刚从医院回来，平时都是孩子爸爸陪同的，只不过这次有事，只能我自己一个人来，所以小孩子哭了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程风笑笑道：“看来他是一个好爸爸吧。”
一个能把小孩照顾的比母亲还要好的父亲，肯定是好父亲，也是一个好男人。
母亲又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红晕。
车已经停了，司机喊的却不知道是那个地方的名。
程风笑他们来不及多说，就丢了一句“先走了”，就窜下车去了。
车门终于关上，透过车窗，他们还看见那位母亲向他们招手。
程风笑这才长长吐了口气。
程文眯着眼道：“你帮了人，为什么要吐气呢？”
程风笑无奈的摇摇头：“我是在想，终于脱离了那一辆车啊。”
程风笑又吐了口气，接着道：“我的脑子快要晕死了，还是脚踏实地的舒服啊。”
说到这里，他的脚跺了跺大地，好像在表示很满意。
程文苦笑道：“只不过等下这大地对我们可不会很友好哦。”
“哦？”
“我们错了一站，就要往回走，你难不成不讨厌这路太漫长？”
程风笑笑道：“放心吧，我们聊聊天，很快就把这路跑完了，等我们回到山坡上，那时候一切事情都解决了，大地仍然是可爱的大地。”
事情真的就如程风笑说的那么轻松简单吗？
程文感觉自己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可能是他和他的这位朋友在一起时，仿佛很多困难的事情都会变得轻松多了。
程风笑道：“我们走吧。”
他们是往刚才车子来的那个方向走的。人烟袅袅，不是农舍的炊烟，是街边买烧烤的小摊。
那股味道就像肚子里的蛔虫在捣鼓着，让人忍不住咽咽口水。
程风笑道：“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河边烤鱼的时候吗？”
程文道：“何止是烤鱼，我们还搭过泥窑，窑番薯、玉米、花生……”
程风笑笑道：“对对对，只不过这些东西可都是偷来的。”
程文苦笑道：“谁以前没做过一些亏心事呢？”
程风笑附掌道：“确实，偷来的都比较香，我记得你连焦碳的皮都吃了。”
程文好像故意板着脸道：“我还记得你沿着过河的竹子踩空了脚，顿时掉进了水里摔进水里摔了个狗啃泥。”
程风笑道：“也多亏了那几条竹子，我们能在上面来回自如，而那边的人却只能干看着瞪眼。”
“对对对”程文道：“所以你偷吃的时，总是跑到河的对面，因为人家抓不着你。”
“…………”
他们的对话从很远处传来，甚至有几个流浪汉会疑惑，人与人之间真的有这么多的话要去讲吗？
倘若要一句句的说来，谁没有一些童年时光的往事，但是愿意倾听你这些话的人，只怕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所以生活中有很难于启齿的事。
蹉跎岁月，有些人想装作长不大的样子，而往往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不识天性的傻子罢了。这些人想保持一颗童真的心是有么的不容易？他们只能躲在深夜里偷偷回忆，到了白天，他们又是一个冷漠的人，听他们说，这叫“正常人”。
这一段路本来很长，在有心人的眼里，仿佛没有多长。
程风笑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小丽住的那个小区，当然途中免不了走些弯路，问些人，甚至被野狗追吼，但在有心人的眼里，这些看似麻烦的事也变得轻松多了。
来到小区，他们就看见那个护士小丽了。
她穿着普通的衣服，显得落寞、我见忧怜，没有穿护士服看起来的清纯。
小丽站在小区边上东张西望，显然就是在等他们。
程文快步走了过去。
小丽见着了他，反而低下了头，眼神也有些闪躲。
走近了，程文着急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小晓好端端的怎么……，昨天晚上你在那里是不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小丽的头更低了，支支吾吾的没有说出半句话来，到最后只是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程风笑也走了过去，他看见小丽的指尖微微发抖。
程文睁大眼睛盯着她：“你不知？你怎么……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了。
程风笑拍了拍程文的肩道：“你别着急，我们可以慢慢问。”
他看向小丽，小丽刚刚抬起眼幕，和他的目光一对视，立即又闪躲的垂了下去。
程风笑温柔的道：“你叫小丽对吧，我叫程风笑，看你年纪比我们大，我们叫你小丽实在有些不妥的，我还是叫你丽姐吧。”
她自己仔细想想，自己辈分确实比他们高，她这样实在没有一个大姐姐的样子，所以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可她一抬头看见程文那伤心欲绝的眼神，她又垂下了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幽幽的眼眸中，她似也要掉下眼里来。
小丽嗫嚅道：“你们还是叫我小丽吧，这样听着顺耳。”
程风笑轻轻的笑了笑：“也好，我还怕把你叫老了呢。”
程风笑一顿又道：“你是不是站了很久了？”
小丽点点头，不经意间她的头终于抬高了，但是眼睛还是不敢往上瞟。
程风笑道：“想必你听说我们要来怕我们找不到，就在这里站着吧，肯定脚很酸了。”
小丽的目光好似没有闪躲，道：“我平时值班习惯了。”
程风笑苦着脸道：“但是我们走了好久，总得要坐下来歇歇，再站着腿就要断了。”
小丽一鄂，才敢抬起头来，看到程风笑的表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那……”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程风笑又道：“放心，我们两个男人可不好意思去你家，要不然被你家里人看见了，抓着我们问这问那的就不好了。”
小脸噗嗤一红，她平时虽然遇到的病人不少，但像这个男孩这般说话的却没遇到。
程风笑又轻轻的笑了，他的话本来很温柔，笑更加的迷人了。
他指着那边的石凳道：“我们还是在那里坐下来聊聊吧，我保证你不愿意回答的，我们绝对不会逼着你的。”
小丽的心绪千丝万缕，但还是跟着程风笑他们往那边走去。
他们就坐在石凳上，石凳虽不大，但还勉强坐下他们。
这是小区的一个公共区域，很多小孩跑来跑去，时间将近傍晚，太阳温柔了些，老人也渐渐拿着小矮凳走出门口，聚在一起闲聊。
程风笑道：“小丽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呢？”
小丽对他说的话有些愣着了，她没有想到，程风笑问她的不是关于陈小晓的事，这样反而让她更加的紧张。她而又为什么紧张？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程风笑笑道：“你不说没有关系，我刚才说过，绝对不会勉强你回答你不愿意回答的事情的。”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小丽脱口道：“没有……我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
程风笑想了想，又道：“你是大姐姐，肯定很辛苦吧。”
小丽道：“还好……”
程风笑叹了口气道：“我认识的一个姐姐，她很早就去打工了，为的就是让弟弟妹妹们可以吃的饱，穿的暖，能好好上学。”
小丽的眼睛终于不那么深邃，淡淡的道：“那她肯定很辛苦。”
程风笑碰了碰程文道：“嗯嗯，程文你不是也认识她吗？”
程文刚才好像在走神，但还是听清了他们的对话，现在才回过神来，默默的道：“是的，我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她一直在外面打工，但是一发工资就寄回家来补贴家用。”
程风笑道：“对，她是我们那边出名的好姐姐，以后谁娶了她才是有福气呢。”
小丽道：“真正有福气的是他们的弟弟妹妹吧。”
她的这句话说的好像很遥远，就像和自己说的。
程风笑道：“是的，不过我相信，她自己也是幸福的，因为她无偿的帮助亲人，这份喜悦是难得的。”
小丽默默的点头，因为她平时也有这种感觉，也使她再累时，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程风笑的话锋一转，伤感的道：“陈小晓和程文的很好的朋友，也似兄妹，如今她却……这种感觉你懂吗？”
小丽的心不禁一紧，手也拉扯着衣角。
半晌她才幽幽的道：“我知道……小晓的一些遭遇也和我倾诉过，我何尝不把她当作姐妹了……”
不知不觉她的眼眶湿了。
程文的脸色也露出痛心之色。
程风笑柔声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有人……”
小丽欲言又止。随即脸上露出惊恐不安之色。
程风笑追问道：“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小丽点点头，忽的又摇摇头。
程风笑肯定的是，小丽肯定知道什么，但他不急着问。
远方有一个塑料袋飞起，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风。
在这场风中，程风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就如这风一样肆无忌惮，无非约束他们？”
不等任何人说话，他又道：“任这风再强，也有它逼得它回旋的高墙。”他的拳头紧握着。
小丽没有说话，程文也没有说话。有一成语说的不错：有口难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静了，白云散开了，小区里的人也多了。
程风笑豁然站起来，淡淡的道：“我们要回去了。”
惊讶的不仅是小丽，还有程文。
“什么事情也没问到，就这样回去了”程文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看见程风笑坚定的眼神，又闭上嘴。
小丽开口道：“你们……就这么回去？”
她似乎有些惋惜，虽然她很想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但是心里的惊慌又不允许她这么做。
程风笑笑道：“我们也休息够了，还是趁早回去的好，路途遥远，等下天黑了我们找不到车了，难不成你真想让我们走断腿啊。”
小丽默默的点头，不愿再说什么。
程风笑又道：“我们说了，只要你不愿意说的，我们绝对不勉强。”
所以程风笑他们走了。小丽呆呆的看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又立即紧闭上嘴，心中的苦涩又有谁知道？
走了很久，程文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我们就这样走了。”
他的语气有些失落，但绝对没有生气，因为他总是觉得，无论程风笑怎么做，都有他的道理。
程风笑黯然道：“我们虽然很想知道答案，可是也要考虑别人的情况啊。”
程文道：“你是说，小丽有自己的苦衷？”
程风笑目光凝视远方：“其实我们就算找到那个‘凶手’也未必是真正的‘凶手’，你试想一下，倘若真的是张天龙去杀人的话，他会自己亲手去做吗？肯定不会的，因为风险太大了，所以……”
程文抢着道：“你说是他会指使别人？”
程风笑点点头，继续道：“所以，就算找到凶手，对张天龙却是无伤大雅，而那个凶手也绝对不会肯出卖他，因为一个敢去帮别人杀人的人，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小辫子在别人手里的，甚至是威胁！”
一想到这里，程风笑的拳头又紧紧握住。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无奈的事情呢？
他好无力啊，他虽然如这路人般走在路上，却如同行尸走肉。
走了好一段路，程风笑才呐呐道：“这样的话，我们不仅害了小丽，而且我们也处于危险之中。”
他们可以想得到，一个连人都敢杀的人，如此心狠手辣的人，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呢？
有时候他们会怨这个社会，地位太泾渭分明，只是希望以后，他们这些底层人的主权能够得到真正的尊重，别再让人失望了。
幸福的人们只是看见社会光鲜亮丽的那面，可他们永远想不到道德的沦丧、人心的险恶是什么样的程度。
程文似乎也想明白了，他又试想：就算恶人得到了惩罚，死了的人会复活过来吗？
但他清楚，这件事就像一个灼热的烙印，每每想起都会热血沸腾的冲动。他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程风笑的话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我们太渺小了，人群可以冲散我们，历史可以遗忘我们，生活可以折磨我们，但我们自己却要清楚的活着！”
无论如何，一个人尽管怎样的无奈唏嘘，都不应该自暴自弃的。我们既然已经活着，自然就有了存在的意义，不为了别人，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要好好的活着！
他们坐了很久的车才回到家，途中程文说了，这几天他会去梁红英家里帮忙。虽然程风笑也想去，多多少少也帮上一点忙，可想到家里又是忙不开，而且陈小晓的父母又会回来，自己就不去了。
其实他更多的恻隐之心是不愿意看见别人哭。他是一个宁愿强笑也不愿意痛哭的人，他一想到那位婆婆，她现在的心情不易而知，他又怎愿去听那种痛彻心扉的哭声呢？人生已经很苦逼了，又不何妨多笑笑？可他实在笑不出来。
李小容也发现程风笑的异常，关心的问：“阿笑，你怎么了？”
程风笑有些惨淡的笑道：“没事，我突然觉得大雁为什么要北飞呢？难道南方不好吗？”
李小容板着脸，却柔声道：“傻孩子，净说什么瞎话，快点洗脚上床睡觉去吧。”
后来程风笑知道一直在想“大雁北飞”的这个问题，他有时候想通了，有时候还是觉得很疑惑，于是一遍又一遍地想着。
人有悲欢离合，天有四季变迁，这岂是人们简简单单就能想明白的？
树枝头上的鹧鸪在叫，不知道是欢叫夜晚，还是惋惜夜晚。
万物俱寂时，又有谁知道夜晚的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