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这家伙,大半夜跑出来干什么啊?”
清冷的月光下,小小的巷子里站着两个小小的孩子。
“是你啊,嗯……稍等一下,很快就回去。”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向着阴影中的某物蹲下了,开始从口袋中翻出石子,在一旁搭起小小的一堆。
从头到尾都是这么令人疑惑,莫名其妙的,令人不解的家伙,之前跑去问他为什么一直闷在角落里时,居然说什么在思考。
想建立没有任何人受伤的世界——那家伙说着这种不可能的蠢话,还露出了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傻笑。
“奇怪的家伙。”
这么嘟囔着,却也不想就这么离开,难得跑出院子里,哪怕放放风也是极好的。
这么想着,突然就被叫到了。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来帮帮忙吗?”
“切,干什——”
脚踢到了坚硬的事物。
“哇——!”
“啊,请小心一点,来这里,”他不慌不忙地指着自己的对面,仿佛对眼前的事物习以为常。
在月光的照耀下,这个世界的罪恶展露冰山一角——
尸体。
连血肉都化掉,只剩半身骨架的尸体。
自己不由得大叫起来,那家伙却看上去那么平静,甚至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好像是在责罚自己没说清楚。
“喂,你这家伙,搞什么啊,这东西的上半身呢?”
“嗯……我也不知道,但还请忍耐一下,只要埋起来——”
“等等啊喂!到底怎么回事?!”
啊,昨天跟院长去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了,突然死掉,只剩下这些的男人——他这么说。
“什么啊,听上去好危险?!再说埋葬这种事叫大人们来不就好了!快点跟我回去!”
意外地,看上去那么瘦弱的家伙却纹丝不动,非常坚定地待在那里,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请小声一下……大人们已经没有那种余力了吧,再说,就算交给他们,也只会一边说着晦气一边扔到城外吧。”
“那种事又有什么关系……”
点头。
“……喂,既然点头就快给我停下来啊!”
“不是哦,你大概误会了吧,你说得确实没错,但和我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关系吧?可以来帮忙吗?”
他说着奇怪的话,同时向我递来了小铲。
“喂,这不是院长的吗,你这家伙——”
“得到了许可哦,虽说他老人家一直在嘀咕。”
看着他身前有些松动的地板,一切似乎都已经明了。
“你绝对没告诉他你要做什么吧,真是……”
“好,快点干完回去睡觉。”
“别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莫名地不爽。
我赌气地背过身去,气鼓鼓地拿起铲子在地砖上乱撬,一块、两块……直到骨头能够完完整整地放进去为止,我才注意到一个问题——
铲子在我手上,那他用什么?
月光同样照亮了这世间的温柔,只要用心去看,就一定能够感受到,尽管有些让人心痛。
“喂!你的手……”
“啊,稍微…有一点刮伤,没事的,我很开心。”
“什么啊,肉都翻起来了……我不管了,快点干完走人!”
……更不爽了。
“回去就告诉樱,让她给你看看,顺便敲爆你的狗头。”
“唔……好的。”
那家伙轻轻地把骨头放了进去,看上去就很不稳的骨架竟然一点没散,简直像是不想让他担心一样,要是生前也这么乖的话,就别死在院子附近啊,真想一撒手就完事。
“尽量乱想对死者不敬的事哦。”
“……我知道啦!”
铺上石砖,挪过石子,看上去就像小孩子的玩物,实际上却是一座简陋的坟冢,虽说也是小孩子建的就是了。
“快走吧…喂,又在干什么呢。”
“向死者祷告,很快,请安静一点。”
他静静地跪了下去,双掌合拢,微微低下的头看上去那么虔诚,仿佛年老的信徒。
说起来,有的吗?信仰死人的宗教?
但出口的并非祈祷词,而是如图那人的人生一般的话语。
“在过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他出生了,有着幸福或者不幸福的家庭,又或者独自一人,从某一刻开始,牵绊他一生的因缘出现了,他不断地追寻,路上经历了许多,然后,过了很久很久,甚至一直到结婚生子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所追求的,并在这里,就在这里,与那份因缘一同陷入永恒的,安稳的长眠。”
那道月光下的是——
啊啊,他明明是在微笑对吧,无比温柔的微笑,却为何看上去那么悲伤,眼神中仿佛透着真切的无奈,这究竟是——
“在他的最后,一定非常,非常幸福吧。”
……
“……你认识他吗?”
“不哦,但我希望他最后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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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个……很好的梦呢。”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大家都还小,还生活在专门接收能力者的孤儿院。
那个时候的文吾就已经在思考很久以后的事了呢。
自己呢?
“……嗤。”
他忍不住为可笑的自己发笑出声。
一场净世的仪式,一场偏见的狂宴,无比狭隘的眼界与内心所造就的,将过去推动星球的炉灶化作最大的,傲视文明本身的祭坛。
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以来,他已经深切地忏悔,对自己的过错无数次反思了——
但他依旧无法得到,不应得到任何人的原谅,因为他甚至无法认可这样半吊子的自己。
自己仅凭一己之念,就伤害了生活在那片大地上数不清的人,自己所受的惩罚,自我谴责对内心的折磨,正是受害者们应得的公道,甚至远未能补偿其任何一人受难的千分之一——
每当他如此想到,他便从这样的愚蠢想法中惊醒,不住地痛斥自我的愚昧。
他所违反的不仅是任何社会的准则与公理,还有自己的心。
无比悔恨,自己明明同那人一样发自内心渴求着无需牺牲任何人的世界,却还拘泥于伦理,想着一定要惩处自己,假以时日,若他人与自己相同,不也一样会想要加以惩罚?
就是因为迟迟无法舍弃这样的想法,将常世的罪与罚视作理所应当,被其所束缚,那时才会对他的沉沦一无所知,一无所措。
我……
即便是这样的我,这因为是这样的我,才会想要再一次追寻你的身影。
不对……我根本从未停下。
幼稚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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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想,为什么你这个普通人非要参与进这种危险的漩涡之中,还当上了部长。”
袭击结束后,在阿格规文的工房中。裹着层层厚毛巾的女子坐在一堆瓶瓶罐罐上,因寒冷而瑟瑟发抖,甚至牙颤得难以开口。
“来,接着。”
一团暖光从阿格规文的指尖溢出,飞入忙不迭想要接住的晴怀中,将水分蒸发,温暖了她的全身。
“不要把随便把别人当成自愿啊!我只是个股东而已!”晴哀怨地喊着,“明明最开始只是个科研组织,谁知道最后变成这样……”
说着,她愤恨地甩起毛巾,最后狠狠地扔到地上。
“我是说现在,你早可以退出了吧?都结婚了。”
此话一出,晴便向他投来了对无法理解的对方鄙夷的目光。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股东,而且谁知道没有退出之后会怎样,到处都是雾很让人安不下心的好吗?”
多虑了——尽管他很想这么说,但实在没必要再把话题继续下去,是时候该开始正题了。
“先不管那些,那家伙有对你说什么吗?”
“那家伙?”晴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说诺亚?额……”
“怎么?”
“额…我还想问你呢,”晴一脸“为什么你这么淡定”的表情看着他,“他不是死了吗,好几年了才诈尸吗?又或者是给谁复活了?”
“别把复生想得那么简单,守门人会先把你的头砍下来以示惩戒,然后再安回去。”
“呜哇,好可怕。”
“等等,怎么偏了,先别管那些了!”阿格规文暴躁地敲了敲墙壁,“想套话以后再说,那家伙到底说了什么?!”
“…切,”晴一脸无趣地别过了脸,缓缓说道,“他让我给你带话,说什么他没有恶意,就这样。”
“……是吗,猜对了。”
“什么?”
“不,没你的事了,我现在安排住处给你,明天跟着我们就回去吧。”
“哦…什么鬼?!”几乎没有迟疑,晴猛地站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回去?希门一直准备宰了你哦?!”
“…那种事随便了。”
“哈?你——”
简单的“咚”的一声,门在晴身后关上。
“搞什么啊,混蛋,吃干抹净就过河拆桥是吗?!下次会议投你反对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