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没发现红霞失踪的事情。
红霞懦弱胆小,不常与其他人聚在一起,徐云柔院子的小丫鬟自然以为她去陪佛堂的徐云柔,毕竟佛堂也有睡觉的地方,而佛堂的又以为她没来,徐云柔都没提,她们就更不会提了。
徐清宜也不常和红霞见面,为了掩人耳目,大多是红霞得到消息后,才来见徐清宜。
因为徐云柔一直关在佛堂,徐清宜没见到红霞,便以为徐云柔安安静静没作妖,所以红霞才没来回信。
而金氏那边,掌握着所有丫鬟的信息,只要她不说,不报,更不会有人察觉。
一时,整个府里少了个丫鬟,竟静悄悄的无人发现。
过了几日,徐清宜去找金氏。
金氏正在梳妆,听到徐清宜来见,不由得很是惊讶。
香桃悄悄道:“难道是宜姑娘察觉了什么?”
金氏却摇了摇头:“倘若察觉了什么,便不会这般安静,但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以防被她套了话去。”
说着,让丫鬟把徐清宜请了进来。
徐清宜进来后,金氏本来如临大敌,可是听语气,徐清宜并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心中也迷惑起来。
闲话几则,徐清宜才说了来意:“大姐姐生日快到了,她来信让我去看她呢。我想着大姐姐最思念家里的东西,便准备了一些点心,和我做的几份小礼物,带去给大姐姐,顺便也看看大姐姐。”
原来是这样。
自己的大女儿芳姐儿出嫁前,和宜姐儿关系倒是很好,如今有了身子,不方便走动,既然写信让徐清宜去看她,金氏并无不允的理由。
“宜姐儿想着我家芳姐儿,倒是好心。既然这样,芳姐儿生日那天,我叫人准备好马车,你直接去二门,有婆子跟着。虽然你和芳姐儿感情好,可还是要早去早回,不可贪玩,以免老太君担忧。”
“是,多谢二叔母。”
徐清宜道完谢,便出来了,路上问青芸:“你觉不觉得二叔母有些异样?”
青芸早就发现了:“二夫人好像一直在防着您,直到您提出去看望芳姑娘,二夫人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要是没鬼,又怎会如此?”
“奇怪,最近府里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青芸道:“或许是上次您和二姑娘斗的时候,二夫人帮着二姑娘,怕您记恨在心,报复她,所以提防着您吧。”
这样解释,似乎也合情合理。虽然徐清宜向来不吃亏,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二夫人并没有和她正面起过冲突,她又不会没事找事,去挑二夫人的刺儿。
更何况,她还是去看望二夫人的大女儿徐令芳,自从二夫人当家后,事务繁忙,便很少去看徐令芳了。
徐令芳得知徐清宜回府,便写了好几封信,让徐清宜去看她。
徐令芳嫁得是李玉同宗兄弟李寅,李太尉家孙辈的佼佼者,嫁过去没多久便有了身子。如今身子渐渐重了,不能再随便出门,所以才想着让徐清宜去看她。
徐清宜也很久没见大姐姐了,此去,一是去见徐令芳,二是去见李玉。
她给李玉写了信,有要事相商。
*
自从在小桥上看到陵王,徐清宜心中就一直奇怪他的出现,遂拜托大哥徐德文去打听打听。
徐德文好像听到什么污耳朵的事情,大惊道:“妹妹,你打听一个男人作甚?若是被人听到,你还想不想嫁出去了?”
徐清宜非常冷淡地说:“你若是不愿意帮忙,我就找元樽,李玉帮忙。”
“那你岂不是又要接触别的男人?会毁名节的!”
徐清宜瞟了她大哥一眼,终于忍不住道:“大哥,只要你声音再压低一点,我的名节就不会被毁。”
徐德文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太大,连忙压低声音,着急道:“清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若是被人知道你打听男人,那你的清白就有了污迹,倘若被你婆家知道了,你以后的日子定会难过许多。”
“大哥,我打听他,又不是为了跟他私会,你不必这么紧张。”
“你,你怎么连这个话都说出来了,我都替你脸红!”徐德文一副天都要塌了的表情。
徐云柔叹了一口气:“现在圣上圣体欠安,龙子夺嫡,一直生活在封地的九皇子朱琅琊也出现在京城。父亲不过是五品侍郎,生病的第二天,圣上便派王爷来府里探望……难道你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吗?”
徐德文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可是面对徐清宜那期待的目光,遂试探道:“圣上爱民如子?”
徐清宜气得眼睛都闭上了。
算了,这么不敏 感的大哥,便是让他去探听消息,只怕还没靠近相关人士,就被人察觉了。
徐清宜打算在元樽,李玉和李展里面挑一个。
元樽自从那日来徐府看徐清宜,却被徐清宜抽了三鞭子,大概是闹崩了,许久没有再登门,只是派人送来了一对精致宫灯,做为道歉。
李展,这个浓眉大眼的小子,居然被他的父亲丢到军营历练去了,连面都见不到,更不能委以重任。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李玉。
*
徐清宜看着手中的簪子,大粒猫儿眼簪子,玉质通透明润,晶莹血红,极其曼妙。
李玉和大姐姐都曾拥有过这枚簪子,可最终,这枚簪子落在了她的手里。
如今大姐姐已有了身子,不知李玉还是不是那般风流的样子。
徐清宜放下簪子,叹了口气。
在太尉府,徐清宜果然见到了阔别数月的李玉。
两人只远远隔着长廊打了个招呼,一个去跟李寅说话,一个去陪徐令芳。
徐清宜坐在徐令芳的床头,看见大姐姐的脸,明显白胖了,白 皙的膀子套着几枚金丝镯子,徐清宜握着她的手,将镯子撸上去,只撸到一半便上不去了。
“姐姐如今倒有些像杨妃,自有一种丰润美。”
或许是怀着身子,徐令芳从前的沉郁淡了许多,面如满月,肌肤白嫩,且多了几分即将为人母的温柔和柔 软。
“你是想说我胖了,是吗?其实是因为你姐夫……嫁进来时,他说我太瘦,需要进补。一有好东西,便往我嘴边送,怀了身子后,他更加不许我节食,总说什么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怕我饿着,累着,现在好了,什么也不做,就光吃了,能不丰润嘛……”
正说着,姐夫李寅走了进来,因为避嫌,他没有进内房,只是在桌子上放了什么东西,冲着内房道:“令芳,我在贺礼里看到好几道点心,你没吃过的,我放在桌子上,你一会儿快来吃,别饿着了。宜姐儿,你也吃,多吃点,若是喜欢,还可以包一些回去。”
徐清宜遂笑道:“谢谢姐夫。”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我听令芳说,你在家里就很能吃。别客气呀,奥,我该走了,外面还有客人,你们先吃着,我一会儿再来看你们。”
徐清宜和徐令芳相视一笑。
“大姐姐和姐夫真的很恩爱。”徐清宜由衷道。
徐令芳摸着肚子,温婉一笑:“他对我很好。”
有夫如此,夫妇何求。
大姐姐如今是幸福的吧。
大姐姐的肚子还是稍微大了些,徐清宜知道,若是孩子太大,妇人生产时便会吃苦头,所以嘱咐了一番,少食多餐,饭后也要多动。
其实徐令芳未必不懂这些,只是盛情难却,而且李寅和婆婆都是这般期待肚子里的孩子,希望他吃得好……她本就不是很会拒绝别人的人。
徐清宜想着,回去后,要同金氏说一说这件事,最好金氏出面,这样或许会有用。
徐令芳既然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之中,徐清宜便没怎么说徐府里发生的事情,而是多多说了些趣话,逗着徐令芳高兴。
到了下午,李寅陪着徐令芳,徐清宜便道:“久闻姐夫家有玻璃花园,有匠人将春夏秋冬的花儿种在一处,乃是奇景,清宜心仪已久,只一向没有机会去看一看,如今清宜既来了,便要一饱眼福了。”
李寅大笑道:“好,来人,带宜姑娘去咱们家的玻璃花园,顺便叫花匠避出去,周围也着人看起来,不要让闲杂人误闯了。”
李寅想得周到,到了玻璃花园,果然已经没人了。
徐清宜看见一亩大的花园,被四面晶莹的玻璃罩住,一进去,便暖意袭来,挡住外面的瑟瑟寒意,而肥沃的土壤中,长着许多奇花异草,少了风雨敲打,长得美丽大枝,花蕊花瓣娇美无比,争奇斗艳。
原本是来等李玉的,可徐清宜竟被这些美丽的花儿吸引,置身其中,已忘世外。
等她发现花园里多了一个人之后,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了。
李玉长身玉立,立在丛花中,桃花眼多情风流,腰间挂着一枚香囊,被他挑在指尖,百无聊赖地甩着。
“李玉,你来多久了,怎么不出声?”
“我怕一出声,这场美梦就醒了。”
李玉向来贫嘴,若是一般的美人儿,早就羞红了脸,躲得远远的,可徐清宜却扬起笑脸:“夸得不错,再多说几句,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词穷。”
李玉笑道:“看见美人儿赏花,美姝奇丽,赏心悦目,怎么忍心打扰。”
“行了,你说实话。在我来的时候,玻璃花园早就叫人避开了,还有人守着门口,你又没长翅膀,怎么还能进来……”徐清宜说到这里,看到李玉那戏谑的笑容,又见他衣服上沾了花粉,放下惊讶道:“你在这之前便躲在这里了。”
李玉哈哈一笑,不否认便是承认了。
“真贼。”
说了几句闲话,李玉又笑道:“我发现你走得这几个月,我更想你了,听说你被罚去家庙清修,我还打算去看看你,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剃度。万一剃度了,我是叫你徐三小姐,还是叫你师太呢?”
徐清宜:“……”
“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你特意写信给我,是为了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打听一个人。”说到正事,徐清宜便开门见山。
“谁?”
“陵王。”
“好。”
答应的这么爽快?徐清宜等了半天,忍不住道:“你不问为什么?”
李玉摘下一朵玉兰,放在唇边轻嗅,牙齿雪白:“为美人做事,是我的荣幸,不必问原因,只要你一声令下,即便身入千军万马,我也愿意为你效劳。”
说得徐清宜鸡皮疙瘩都快要掉下来了,连忙道:“虽然听不懂你的话,但还是多谢了。”
过了几日,李玉果然有信了。
圣上圣体欠安,听星官说,圣体欠安,便是真龙龙气不足,需要所有龙子围在周身,方可聚拢龙气,冲淡病灾,如此方可大病痊愈,再无忧患。
圣上因而召回所有封地的儿子,留居京城,其中也包括陵王。有两个皇子在回京途中,已经被人暗杀,而安全抵京的,唯有陵王朱琅邪和九岁的肃王朱乾。
圣上因此大怒,在朝廷上大发雷霆,称朝中有奸臣,故意要让他久病不愈,害死了龙子。天子一怒,朝中大乱,彻查中,发现支持太子的一位四品大臣参议大夫嫌疑甚重,当即斩杀于庭。
而陵王朱琅邪和九岁的肃王朱乾,一个是残废,一个是小儿,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圣上体恤他们,因宫中风浪诡谲,圣上担心他们的安危,便派亲信早早找了一处大宅,将他二人安排住进去了,那便是“陵王府”。
陵王其实早就到了京城,只是迟迟没有进京罢了,“文道会”上,想必就是京城里的人察觉到蛛丝马迹,特派人来刺杀,结果全军覆没,反而被圣上知道了……
再往下翻,便没有了,李玉只是戏谑道:托民间星官掐指一算,贵府天降福气,有升官发财之喜事。
徐清宜看到此处,竟甚觉有意思,不由得浅笑盈盈,脸颊浮现浅浅的梨涡,煞是可爱。
看完信,徐清宜便将那信放在灯上烧了。
黑烟袅袅中,徐清宜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等着我……”
夫子离开凌云庙之前,她倚在九死一生的夫子胸前,听信了他的话。
既然陵王都回京了,那么誓死追随陵王的夫子呢?
是不是也回京了?
如果回京了,为何迟迟不来见她呢?
徐清宜陷入沉思中。
*
徐清宜没想到,之后果然如李玉所说,父亲果然升官了。
陵王走后不久,朝廷便传旨下来,父亲徐正清恪尽职守,刚正不阿,擢升为正四品参议大夫。
既要升官,同僚和亲友便要前来庆贺,府中自然又要办一场升官之宴,以示庆贺。
宴席很是热闹,徐清宜也终于见到了徐正清。
父女相见,分外眼红,一个是气的,一个是愧的。但是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徐清宜自然不会发怒,还好好说了祝福的话。
父亲身形瘦了一圈,眉眼间也并不全是升官的喜悦,反而添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徐清宜总有许多话问父亲,可是看到父亲的样子,她竟又莫名地难受起来。
不是要升官么,不是要纳妾么,怎么父亲神情还这般寥落,一点都不开心呢?
她心中郁闷,正好李玉在老太君席上,便敬她酒:“前几日我说的话,三姑娘可信了?信了便喝了这一杯!”
徐清宜信了,也不客气,一杯一杯地喝下肚。
元樽第一次发现李玉竟和徐清宜也会说他听不懂的话,心中便有些不舒服,酸酸的,可李玉是他的朋友,徐清宜也并未和他定下婚约,他又能怎么样呢?
看着徐清宜喝的凶,元樽好几次想阻挠,话到嘴边,又落了下去。
他没有忘了,护着云柔妹妹的时候,清宜眼中的失望。手中的鞭痕还在,火辣辣的提醒他,他已经错过。
酒并不甘甜,还有些苦涩,徐清宜喝了几杯,脸便红了。
在烛光之下,她腮若桃花,眼波流转,鬓发两边各插了一枚金钗,金钗下垂着流苏玉,随着她的动作,轻摇慢晃,玉色光泽映在雪白的额头上,两相交映,美人如斯,叫人再转不过目光去。
元樽隔着桌子,为她夹了一块鸭肉:“宜妹妹,少喝些吧。”
“不要你管,偏要喝。”徐清宜将他的鸭肉夹出来,扔到徐德文碗里。
“喝酒伤身。”
“我就爱喝酒。”
徐德文回过头道:“宜妹妹才不爱喝酒,上次还嫌酒味道辣呢。”
大哥拆台,徐清宜不满地瞪了大哥一眼,可惜傻大哥乐呵呵地看着戏台上的戏,并没察觉到妹妹的不满。
面前的元樽真令人恼火,徐清宜心中烦闷,不再理他,对他视若无睹。
元樽灰溜溜地坐下了,李玉看戏,看笑了:“你们二人什么时候闹翻的,我怎么不知道?”
“……”
徐清宜装醉,靠在徐德文肩膀上。老太君便令徐德文送她回去,徐德文遂和丫鬟扶了徐清宜,离开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