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帕罗点起火燭照亮幽暗的密室。石墁上按照星轨的秩序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石块,这段日子他依靠星轨的推演变化增加这些代表星辰的石块,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可得到的结论都是各种不确定的因素。
石块排列的中心雕刻着一面完整的九州地图。余曳看到星轨的第一眼有些惊讶这难道就是摩罗赫家族的星轨秘术?除了看似杂乱无章的石块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些石头是做什么的?”
他见撒帕罗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行走在石块之间直到地图中心。
“它们代表天上的诸星,我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从残缺的星轨秘术中推演出来,一分一毫的排列都不能差。宗主大人,你只需站在原地观看就行,不用进来。”
余曳点了点头,接着身后的石门轰然关上。
“麻烦宗主大人把手上的火熄了。”撒帕罗说。
余曳远远见撒帕罗披着一件修长勾织着怪异游纹的黑袍。他带上风帽,风帽几乎将整张脸遮住,只露出隐没在阴影下的鼻唇。
接着他双手合十,俨然是一位虔诚的圣徒即将开始一场诡秘的仪式。
余曳翕动着嘴嗫嚅地看着撒帕罗。他记得这个画面,那件圣袍是摩罗赫家族历代传下来的,在河洛族还是在摩罗赫家族的阴暗统治下的时候摩罗赫的家族成员举行血祭魂献祭仪式都会穿上它。
“宗主大人,请您将您手中的火熄灭。”阴影下再一次传来撒帕罗的语声。
余曳回过神来熄灭了火燭。整间密室突然陷入一片极深的黑暗。他看不见一切,听不到什么,也丝毫不敢移动半寸。黑暗中撒帕罗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就连呼吸的气息也没有。
渐渐的……余曳感受到迤逦沉重的心跳以及起伏的鼻息,清楚这是来自自己的。无尽深的黑暗将他包裹在其中,似乎这片领域里唯有他一个人。倏然,从黑暗中低声地发出一句句缛节类似咒语的声音,那个声音越发低沉有力,像棒槌一样一下下击鼓着他的胸臆。
余曳心悸地向后退去靠在了石壁上。他凭感知看向黑暗里撒帕罗那个方向,可声音却来自四面八方,从低沉到高昂涌入脑海里。即使堵上耳朵那个声音又从脑海里发出,像是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意识。
余曳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击碎,黑暗的侵袭令他觉得窒息。残留的意识告诉他这是河洛上古最古老的语言之一,从很久很久以前除了摩罗赫家族就没有河洛会这个语言。他不知道咒语内容究竟讲得是什么,似乎将他同化,体内有着另一个自己也在念诵着同样的咒语。
他曾看见献祭者们赤裸着上身跪下仰身附和祭师高诵这个咒语。
痛苦的意识让余曳难忍地支撑着。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仿佛他现在就是那些献祭者,渴求着什么降临到身上。
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在强大的压迫感下朝着黑暗中高喊:“撒帕罗,快停下!”几乎是嘶吼出来。
那个声音依然没有停下,可渐渐地开始由高变低。黑暗中燃起幽蓝的火焰,余曳艰难地抬起眸子看去,那是撒帕罗的圣袍,此时上面的纹理燃烧着诡秘的火焰。
撒帕罗的影子越拉越长映在了壁上,可那原本属于他的影子渐渐变了,化作一个女人模糊的身影。
余曳瞠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倏然觉得背后凉风袭过,不由得回头看去,此时背后屹立着一道高大长着一对犄角的身影。
“喀索!”
他颤颤说出它的名字。
就在此刻,巨大的影子带着周围的黑暗沿着石壁逐渐扩张化作一张巨爪抓向撒帕罗。咒语戛然而止,所有的黑暗都在此时迅速涌进他的体内消弭。
余曳震惊地站起身,木然地看着撒帕罗站在璀璨的星辰之内屹立不动。他心中的恐惧也在此时被灿烂的星辰光辉驱散。
“撒帕罗,你没事吧。”余曳对撒帕罗惊道。
良久,撒帕罗有些沙哑的语声回道:“宗主大人快看。”
余曳看向星轨。星辰正按照某种秩序缓缓移动着。其中诸多星辰的光辉开始隐没,唯有北辰从北方冉冉升起,就在这时从遥远的星域一道赤芒冲击星辰之间到达北辰的轨迹与其同轨。赤星的光辉如月食吞噬着北辰的光芒,接着二者如同化作相生伴星移动在星轨上,久久没有动向。
撒帕罗竭力地说:“我不行了,没有那本书我根本无法将推演进行到最后。”他话音刚落霍然倒在地上,地上的星轨随之消弭,星辰又变回之前的石头。
撒帕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余曳有些不知所措,来不及多想什么点亮火燭连忙跑进去搀扶起他,沿路碰乱了石头之间的排序。
余曳揭开风帽,撒帕罗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他心悸了一下,猜想是与动用星轨有关,慌忙扶着撒帕罗走出密室回到了堡内。
“我家族历代以来每一次动用布莱珂戈撒斯欧伊里面的仪式都需要献祭者,如今我们已经没有献祭者,只能靠我们自己的血魂去跟喀索交换,我使用的星轨秘术并不是完整的,要不然它早就要了我的命。”撒帕罗喘息着虚弱地说出这句话。
余曳将他放在了床榻上,堪忧地看着他:“撒帕罗,抱歉。如果我知道绝不会让你再使用星轨。布莱珂戈撒斯欧伊是喀索留在世上为它找寻奉品的罪恶之书。就连我刚才也差点没能支撑住。我命你以后再也不准使用星轨,你要清楚你自己究竟还有多少血魂跟死神交换。”
撒帕罗露出浅浅的淡笑:“大宗主,你不是摩罗赫家族的成员,你根本不懂我们身上淌着的血究竟代表什么。也许对于你们来说这是一种罪恶,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荣誉,家族的荣誉,我很庆幸我是摩罗赫家族的成员,尽管是最后一位,那本书唯有我们的血脉才看得懂。可惜了,它已不在,而我也快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谁会记得我们摩罗赫家族,我们的辉煌就在我的身上彻底终结。”
余曳悸动地紧紧抓着他嶙峋的手:“撒帕罗你要坚持住,你还不能死。珂亚呢?珂亚!珂亚!”
深夜,天穹如星轨预示万里无云星光黯没,赤星的光辉灼目耀耀。
余曳回到了戈牙塔,好在撒帕罗并没有真的死去,只是很虚弱,虚弱到了极点。他来到顶层,把目光放在了那个暗红色的匣子上,久久消黯地盯着它。
他回忆起当年自己还是二十多岁的河洛青年时,那时候整个河洛族还住在地下,萨拉齐家族引领着河洛大部分的族群开始剿杀摩罗赫家族,当时他也参与在其中。
地底下河洛族之间历史上最惨烈的战争就此爆发。维护摩罗赫家族的河洛族群在顽劣的战斗中被通通灭族,这场战争让河洛的人口削减了三分之一,甚至惊动到地面上的翼朝军队。战争的顺力却超出了萨拉齐引领的河洛族群的预料,支持摩罗赫家族的河洛族群佥是自愿站出来捍卫,摩罗赫家族从未下达过任何抵抗或者屠杀造乱者的旨意。
他记忆犹新记得摩罗赫家族成员死前的情景,他们面带着神秘的微笑,没有任何武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甚至也没有召唤垂顾他们的死神喀索。
当余曳今天亲自体会到成为献祭者的那种感觉,才明白他们当年完全有那个能力保护自己的家族铲除一切造乱者,可他们到死都没有那样做。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是命中注定的。而那些献祭者,无一不是十恶不赦的死囚。
许久,想到这,余曳苍老的面孔不禁淌下两行炙泪,长吁叹道:“神带给你们无上的荣光,这荣光也让你们成就了我们河洛的辉煌,而你们注定要带着这辉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