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的话逐渐消逝在空气中时,约瑟夫抬起头。恶魔猎手领主站在大厅末端一座高台顶上。高台底部,两个血腥玫瑰教团的权天使肃穆站立,眼睛盯着远方。一种装置覆盖在她们耳朵上,缠绕到脑后,就像金属甲壳动物的大嘴。他的目光沿着一排排长凳流转,之后是一片寂静。约瑟夫在沃特的视线扫过集会人群时扭了扭身子。
审判官们坐在一排排的高凳上,他们带来的麾下仆从在他们前面的长凳上。约瑟夫注意到塔利托的位置,他前面的长凳空着。他是独自前来集会的。
“傲慢的老毒蛇,不就是你吗?”约瑟夫嘟囔着小声说的同时,观察着光头审判官调整了一下斗篷上的黑色披肩。
约瑟夫克制住搔自己下巴的冲动。自己在出汗,他知道。就像过去他发起击穿舱壁的冲锋前,或者感觉到登陆鱼类刺入船壳的撞击时那样。他哼了哼鼻子,改变自己的重心,并试着不去想皮肤上潮湿的刺痒。他听到身后契约的传感匣,聚焦时发出的呼呼声。
沃特低下头数秒,好像在默声祈祷。
在座的二十名审判官无人开口。理论上他们是平等的,是皇帝治下的同僚,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尊卑传统,或根据等级划分的位次,好比有经验的老兵有权在自己青涩的队友之前讲话。即使在在平级中,总有一些比其他人更平级。
“我们是凝聚为一个目标的血肉和灵魂,”沃特说。他抬起头。“我们聚在一起不因对彼此的誓言,而是我们的职责。在此时此地的,这个职责,在这个地点在这个时刻是相同的。”他停下,打了个手势。一对电子乌鸦从他身后的阴影中安静的扇着翅膀飞了出来,开始在他上方盘旋。它们的水晶眼中释放出锥形的全息光束。二鸦间的柱状空间里形成了一副图象,随着它们拍打翅膀而闪烁。呈现出蜿蜒的星云和闪烁的星簇。闪光的符文和标记突然出现,黑白色的片片星空中点燃靛青和橘黄色。
“湮灭的悬崖,”沃特说,他自己的双眼盯着旋转的画面。“咱们中任何一个近年来曾研究过预兆的,都知道它会降临。而它来了。而我们站在它的边缘。”
一道红线烧穿圆柱形的群星,给虚空烙上印记的同时蔓延着,似某人的决死一笔。猩红色的符文随着它的路径扩散,在填满星星的画卷上点出斑斑痕迹。约瑟夫的眼睛追踪着画面旋转时浮现出的数据。它就像以光线和符号组成的宇宙,一个用颜色和影子描绘的抽象结构。他打了个哆嗦。
“卡拉季亚德亚空间断层”,一道在现实空间快速扩张的伤口,随着时间越张越大,它泄漏的邪能和疯狂污染虚空并吞噬世界。他观察的同时,三个红色的漩涡在断层线旁绽放,就像沸腾的血盆大口在闪光。每一个都是亚空间风暴。“愤怒”,“复仇”和“审判”:三大团横跨物理国度和虚空国度的灵能搅拌物。
“有多少世界已经陨落?”沃特说。“有多少成了无生者的巢穴?有多少甚至就在我们坐着的时候陷入疯狂?”他让这些话停留在空气中,然后转过戴着帽兜和面具的脸,迎上看着他的眼睛。“太多了,”他轻声说。“太多了。你们知道的。你们都见过。你们听过在恶魔攻击下尖叫的星系,也见过‘审判风暴’污染天空时被玷污的世界。战争就在这,一场我们必须赢的战争。战士们的将军、将领和指挥官们齐聚这个世界,但和他们一样至关重要,不要搞错了——我们决定这场战争的未来。此时此地,我们是命运的法官,如果我们失败,如果我们让自己的弱点使我们忽视什么才是必须去做的……那我们就配不上自己拥有的权利。
约瑟夫吞了下口水,发现自己喉咙已然干涸。他皮肤上一阵寒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沃特倒退回到平台上,他沉重的脚步声在石头高台顶部回荡。卡丁正从她的座位上站起来,要和集会者们说些什么。
“如果我们的力量是谎言,我们则无法取胜。”契约的声音在空气中清澈响起。约瑟夫瞬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的肌肉因肾上腺素分泌而寒冷。一张张脸转过来,话音如自言自语的风暴般响起。他转身看向后面。
契约站起来,他的面容坚毅,眼睛盯着沃特。他肩膀上的传感器还是安静的。沃特改变了下姿势,但先开口的是卡丁,她的嘴唇扭曲,眼睛在宽脸上燃烧。
“你怎么敢……”她开口说。
“混沌在这里,”契约说。“它行走在我们之中。”
约瑟夫看向伊德里斯坐的地方。她非常安静,闭着眼睛,额头靠在左手上休息。低语组成的隆隆声褪去,寂静如风暴袭来前的大海般回归。
“就在这,只要它在这里就会消弭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它正如体内的疾病,在走进战场的同时腐蚀我们的骨头。”
骚乱。声音被喊出,吼声分裂空气,审判官们站起身来。
“……侮辱……”
“……毫无根……”
“……恶毒的诅……”
突如其来的厉声片段传入约瑟夫的耳朵时,他的生化植入物驱散了喧嚣的噪音。契约没有移动,他的表情和目光依然保持冰冷的淡然。约瑟夫扫过成排的座位。愤怒的面容和尖刻的眼睛回头看去,但并非所有的审判官都站起来了:伊德里斯还坐在原地,眼睛依然闭着。其他保持不动的,眼睛盯着契约和沃特,等待着,算计着。他看向塔利托独自坐着的地方。他已经放下了自己的骨质念珠,在自己另一只手的关节上上翻转着一枚银色硬币。约瑟夫觉得自己看到塔利托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而这简单的行为让他五脏冰冷的纠结到了一起。
他知道,约瑟夫想。他知道这会发生。
他们追踪塔利托腐败的道路三年了。追杀他被亚空间污染的试验品,狩猎和净化他建立或操纵的、为其寻求力量的异端邪教。整个过程中他们从未和这位审判官发生过直接冲突,甚至认为他并未意识到,他们正在跟踪他的行迹。看到塔利托唇间的笑容,约瑟夫知道了他们白费了心机,也知道冲突会在此时此地发生。比他们在抵达此刻的道路上,深挖并消灭的所有巫师族类、附魔者更甚,那笑容是约瑟夫见过最恐怖的东西。
“你是契约。”沃特的声音穿过喧嚣。站起来的那些人将目光投向恶魔猎手领主。愤怒的声音降了下来。“我认识你师傅,在他活着的时候,也听闻过你的作为。”沃特和契约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你将黑暗的言辞和沉重的指控带到了这场集会。”
“我带来的是真相,”契约说。
人群低吼的音量提高,沃特抬起一只手,话声立刻停止。
“那就讲吧,”沃特说。
契约将头的方向微微偏离沃特。目光穿过通道,伊德里斯正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契约的视线从沃特转移到塔利托。
“戈多兰·塔利托,在此地以及集会者的见证下我称汝为邪魔,并指控你与亚空间邪能苟合,已堕落为亵渎者,并在人类的躯体内培植腐化。因这些罪行违背你的职责,我指控你并非此团体的成员,而是其最卑鄙的敌人。我指控这些并要求你被审判,且审判将不会有限制或慈悲。”
这些正式的控诉在寂静中响起。塔利托抬头看着,他的笑容还在脸上,并漠不关心的盯着一张张转向他的脸。
“有力的言辞。优秀的言辞,甚至可以说,”他说,声音充满了自信。“但似乎只有你一个,而这里要进行的事情非常重要,但几乎不够时间做这些事。我确定咱们都能在这点上达成一致。”塔利托抬头看了看沃特,然后转向人群。“我们应该继续吗,把这个误会,无疑是处于好意的,放到一边?”
伊德里斯站了起来。眼睛都转向了她,约瑟夫几乎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穿破空气的惊愕。
“我站在契约一边。他提出的控告必须被重视。审判必须进行。”
集会人群上方沃特,似乎变成了高台上的雕像。塔利托看了一眼伊德里斯,然后耸了耸肩。
“那就这样吧,”塔利托说。
然后警报器开始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