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靠在构架的围栏上观察着,此时领主审判官的随从们正走过勇猛火焰号的主机库。泽克指挥官的驱逐舰被选为会议的地点。虽然服从于契约的命令,它比酒神号或将沃特带来的战舰更具备中立氛围。恶魔猎手领主乘坐的黑色船身炮艇,已将一队人送入灯光之中。
一群灰色面容的男女组成了松散的先头部队。他们都穿着带有简单银色层级标志的灰黑色制服,他们的目光冰冷的扫视着周围的每个细节。他们没一个人带武器,但看到杀手时约瑟夫能认出他们。黑袍牧师跟随着他们,背后是鞘中的宝剑,剃光头皮上有显眼的刺青符号。这些人自称为黑神甫,从国教中征召作为驱魔人、调查员和净化者为恶魔审判庭效力。约瑟夫之前和他们打过交道,而且从不觉得那种经历有趣:他们就像被暴行尸骨吸引的食腐乌鸦。时不时的他中一个会从袍子里拿出一小瓶油和血,然后摇晃它们并观察两种液体的漩涡。约瑟夫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他确信自己不想知道。几乎在契约身边服务的二十年,对亚空间和混沌能量各种门道的见识,让他对无知弥足珍贵。
最后到来的是沃特,包裹在他白金色的铠甲之中,如国王般跟在下属后面。契约、赛维丽塔、恩娜和维奥拉站成松散的一圈等待着。他观察的同时两组人间的距离逐渐缩小。
他咳嗽了一下,吓了一跳并用手抹过自己的嘴。
他闭上自己的眼睛一秒。疲劳使他眼皮后的颜色旋转起来。埃古……埃古并不轻松。
*你需要休息,老人,*米拉萨的声音在他思维中低语。约瑟夫感觉自己要本能的说出回答时,嘴唇在扭曲。他停下,将语言组织进清澈的思维。
休息?如果我想休息,女孩,我会确定现在自己已经死了。
*还是……*灵能者的声音说,然后改变了话题。*你要加入契约的这次会议吗?*
自作自受。
*你不喜欢这样,不是吗?与沃特结盟?*
喜欢或不喜欢,那正在发生。
*你没有平常那么外冷内热。*
约瑟夫重重的哼了一声,改变自己手在观察围栏上的姿势。他下方,沃特的队伍已经停下,他无法听清飘向自己的话语。
应该去其他什么地方寻找平静,他想到。也许他应该去祷室祈祷,到祷词并非总能带来平静。远在获得僧袍前他就懂得了。
我很好,他想到。
*每日一谎……*
他笑了。
时间,女士,只是时间。它有种跑出去,又绕回来提醒你什么事情改变了的习惯。
他听到她在自己头颅里的咯咯笑声。
*这是你一直积累的怨气,还是更倾向于某种自然的发展?”
再次笑了。
记忆,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想起的记忆,仅此而已。你知道的,所有那些我见过的东西——人不应该知道其为真实的东西——并非我想要忘记的那些恐惧。那是你未意识下犯过的所有错误。
*我记得,*米拉萨说。*但咱们这次不会与一位老朋友对敌。*
那可太难了,他想到。
*如果维奥拉和柯林德拥有的信息,能将我们带到真正位于袭击背后的那个人,事态激化的概率就很高。我无法否认。但至少我们获得了盟友而非敌人。*
我们有吗?
*你不相信沃特?*
我觉得他是个审判官——还是个老审判官。他们不会突然变得简单,而年龄也不允许他们。
遍及船身的震颤改变了节奏。约瑟夫知道那是亚空间引擎开始充能了。他们正在接近埃古星系的边缘,一旦他们抵达全部三艘船,勇猛火焰号,酒神号和沃特的第六锤号,将会冲进风暴席卷的亚空间。他们在哪里汇合,以及他们是否会一起离开,将在接下来几个小时决定。
那不是什么需要去做的事,那只是种感觉,一种这总会发生的感觉。就像这种时刻总会出现。
*你是个智者,约瑟夫。*
另一阵咯咯笑声引发了他喉咙里的一串咳嗽。
我是个幸存者。做了一切能杀死你的事依然活下来,会教给你某些东西。
皮肤上一种叹气短暂的感觉触摸了他的心灵,约瑟夫知道那种感觉由米拉萨的心灵直接传来,一种在这场沉默的对话中理解他的标志。其他人可能会觉得此类与灵能者的联系令人不安,但对约瑟夫来说这几乎不会有什么困扰。他曾经是国教神甫,但就算在那时他也知道盲目憎恨巫术是愚蠢的——皇帝不是灵能者吗?
维奥拉也有疑虑,如果我们不能确信沃特,那为什么与他合作?
*那是他的事,霍列夫。而我足够尊重他的决定,不会另作猜测。*
但这……约瑟夫想。如果我不是知道得更清楚的话,会觉得那是由其他某些东西而非判断力驱使的。那使我担心,米拉萨。
*每个人类的决定都是情绪,即使是把情绪放到一边的决定。*
我以为我了解他。
*咱们没人了解他,不是真的了解。*
他听到相互连接的思潮中开了一道口子,有一种站在某个让他们扭过脸去看远方某些东西的人面前的感觉。
我为什么在这?
他看着自己放在围栏上的双手。二者都覆盖着纹身,但左边的还有一大块疤痕组织。墨水在扭曲的皮肤中改变,在群龙的嘴和眼睛处凹陷。颜色已经褪浅了,从那些生物嘴里喷出的火焰因时间而冲淡。
我在这里是因为皇帝的意愿。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契约,柯林德,甚至早之前的伊德里斯。我在这里是因为他们需要我……他的思维逐渐远离。他吸了一口气。他嘴里有股铁的味道。有一天……他觉得自己的嘴开阖着。有一天我不能在这帮他们了。
他将自己推离围栏,走向舰桥通往其他指挥室的门。
*约瑟夫……?*米拉萨传送,他察觉到了思维之声中的疑惑。*怎么了?你怎么……?*
谢谢你,女士,让冷静和力量充斥于自己头脑中的话,他想道。我要是你就趁机睡一觉。
*我不睡觉,霍列夫。*
“某些东西告诉我,我也没法睡了,”他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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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审判官见面的地方并非一间大船舱,而是接近舱底层的一间空弹药库。覆盖墙板的铆钉头上挂着尘土和锈迹,而加固屋顶下的开阔空间很久以来只作为空收纳箱和缓慢锈蚀机械的家园。一群机仆将碎屑清到边上,留下一片圆形的染色金属。兵士们清理了大厅周围的甲板和升降扶梯,但为数不多的生物存在于勇猛火焰号这被遗忘的地方。
维奥拉知道独立以及墙壁与门都有数米厚是它被选择的原因,但它有什么地方看起来不对。将要进行的讨论不应该发生在尘土和金属锈味之中。她看向站在被锁着的导航员提图斯.叶莎尔身旁的柯林德。细长四肢的变种人正摇晃着,长手指在空气中移动,好像拨动着看不见的竖琴弦。
然后再一次,她想到,也许只有腐烂和影子适合。
她看向门的同时,科列格和沃特的黑神甫之一走入大厅的防爆大门。神甫对沃特鞠躬,其站在圆形开阔地板的一侧。科列格看向另一侧,朝向契约,并点了一下头。
“把门封上,”沃特说。瞬间过后,防爆门开始伴着摩擦声关闭。它们合拢时寂静随着低沉的砰声降临。
沃特和契约的随从们越过开阔的空间看向彼此。维奥拉能感受到这漫长拘谨片刻中的紧张。她注视着沃特。她不信任他。你无法信任一个这么聪明的人,但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柯林德交出船后,酒神号上的人或东西都没有受到伤害。他也没有询问过任何信息,但他似乎已经拥有很多了。
“契约审判官,”沃特说。“我很高兴咱们能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愿其长存并加深。”契约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为了保证信任,”沃特继续说,“咱们应该交换所知道的。我的下属向你的传递了很多,但我想听听你如何看待来到这一步的过程。”
契约短暂的低了一下头,并举起一只张开的手掌标示同意,但他的面容还保持着冷漠。然后他开始讲话。这是一次很长的叙述,而维奥拉知道其每一处细节,虽然她从未听契约本人提起过。在他冰冷而简练的描述中,维奥拉的思绪再次走过他们对“尼亚马林”上教授禁忌知识学校的揭露,从那里到“考尔”并得出不可避免的结论,他们在那里发现的亵渎背后有另一个审判官。从早期的追查,到“阿根”、“光明之子”、“多米尼克主星”以及最近几年所有其他的。最后是契约调查和离开埃古重生者墓地过程中发现的细节。维奥拉觉得,一瞬间,她能看到塔利托死于自己被盛水棺材包围的骨头王座上。
“他曾经是个好人,”沃特在契约结束后说。
“他们不都是吗?”契约说。
“不,”沃特说,他刺耳的声音尖锐起来。“有时他们不是。”契约保持着沉默。恶魔猎手领主似乎在自己的铠甲里颤抖起来。“如果我们把你见到的作为真相,那塔利托就是被其他审判官杀死的,一群被他称为三巨头的人。他一定奋战过了。他很顽强。”
“最后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约瑟夫吼道。
“确实,霍列夫.约瑟夫,”直视站在契约身后约瑟夫的眼睛,沃特说。“确实。杀他的人成功了,然后将任何他们想要从其成果中获得的东西纳入囊中,并将其用于自己的目的。伊若上所谓重生者的存在就是清楚的证明。它们成了新主人的工具。”
“真正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契约说。
“因为塔利托有他们想要的,他们可以利用的知识和工具,”维奥拉说。她的哥哥扭头看向她,挑起一侧眉毛然后看向别处。在他锁链的末端,提图斯.叶莎尔用手堵住耳朵。
“嘘……嘘……嘘……”导航员嘶嘶的说。
“之后三巨头可以利用他的身份和特工掩饰自己的活动,”无视她哥哥和导航员的话,维奥拉继续说。“如果他们中某人的行动被发现,罪行和审判也只会指向不在那里的那个人。”
“那奏效了,”契约说。“那奏效了。”
“他们要做什么?”摇了摇自己的头,柯林德问。维奥拉感觉自己用冷漠的视线看着他。自从他们前往叶莎尔家族后,他就一直郁闷和易怒。“我的意思是,每件事情都有目的,你不会什么也不为就去做那样的事。”
“这才是问题,”沃特说。“这是咱们必须在他们觉察出咱们在寻找答案前,必须解答的问题。”
“但可能性的答案很明显,”短暂的看向柯林德,契约说。
“确实,”沃特说。“对知识的需求,研究神秘学,对荷鲁斯派的罪人来说利用那些邪教可能有很多动机。”
“那是?”约瑟夫说。
“最简单的说,荷鲁斯派认为要抵挡对混沌的恐惧,其必须被奴役。它的信徒寻求一个或多个可以拥有其全部力量,但不会被其奴役的生灵。他们寻求能够反过来毁灭诸神的活神灵。索里安派信仰寻求皇帝重生的同时,荷鲁斯派寻求一个更黑暗的救世主,去做其不能做之事。这就是之前那些追随此条道路的人曾经相信的,但这是种以多种方式解读的教义。”
“疯狂,”约瑟夫说。“邪恶的疯狂。”
“只是从我们的观点来看,”沃特说。“从他们的来说那是救赎之路,从黑暗中拯救一切的真实和唯一道路。”
“怎么会有任何人相信它?审判官知晓混沌的真相,怎么会认为它能拯救我们?”
“皇帝不是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人吗?那种力量不是源于亚空间的本质吗?那些败给因亚空间的灵魂并非只有奴隶的力量,而是没有成为其主人的力量,不是个悲剧吗?”
“你讲的是异端之言,”约瑟夫说。
谈话的气氛如闪电劈下之前一般,激烈、风暴弥漫、势均力敌。
“你忘了自己的位置,传教士,”沃特说,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你主人重视你的建议,我能看出原因。但我不听命于黄金王座下的任何人,而且这场仗我打了很长时间,足以领悟到即使在敌人的谎言和被诅咒的妄想中也会有真相。这是疯狂,你是对的。没有任何一种前来拯救人类的救世主。只有人类自己,而其必须拯救自己。”
“你是对的,”契约说,而维奥拉看向她的主人。他温和的声音中有某些危险的东西。“我确实重视约瑟夫的建议,而且我也认为你在讲异端之言。”
沃特身后黑色和灰色的人们突然间警惕起来,蓄势待发又紧张不安。
“你想对此争辩吗?”沃特说。“现在?面对着我们所面对的?”
契约歪了歪自己的头,而紧张感似乎降低了一些。
“敌人存在并且必须面对,”契约说。“这是咱们的共识。”
“如何面对咱们看不见的敌人?”柯林德问。
“冯.卡斯特兰女士,”朝维奥拉打着手势,沃特说。她感觉到房间里每个人的视线都转向了自己。她呼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气,迈步上前。准备这一刻花费了她坚持不懈、全神贯注的十七个小时。而此时此地,她感觉比自己预计要更紧张。这并非因为人们的察言观色。而是她可能会犯错。
根据她将要说的话,沃特和契约将做下的决定。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行动的成败取决于她的能力,以及她工作的精确度。
她已经分析过沃特和契约关于塔利托的每条信息,无论旧的还是众所周知的。对此她添加上从导航员那得到的信息。对此她又添加上可能与塔利托相关的信息。对此整体她使用了多层推理过滤和逻辑图表。最后她以区别于机械的分析方式编织这些元素:仅仅使用她的直觉。
这是一项其他人可能会调用一队编纂技工、仆从以及数据工匠才能实现的任务。维奥拉独自进行分析,锁在自己的图书馆里,全息数据在周围闪耀,她的血液和神经系统因大脑增强剂高速运转。
她试着不展现出骄傲:这是她伴随着让自己能运作一个行商王朝的认知技能,而学会原则的一部分。完成分析并准备好结论时,她允许自己笑了一次。现在,面对着集会众人,她有点回到那个时候并给自己一拳,在那张笑脸上。
“我们称为之三巨头的敌人力量、真实的人数和资源都是未知的,”她说,“但我们可以从已知的,或观察到的信息中做出确切的推论。”
她将手进向自己马甲的口袋,激活全息符文。一只跟踪摄影伺服颅骨滚入地板中央。那只颅骨后仰,向上方的空气中投射出一道蓝色的光柱。符号集与数据网在全息图像中旋转而出。“此推论是由高度不确定性因素构成的,但我们最多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领主审判官沃特的帮助和信息降低了不确定性的级别,但这仍然……基本上属于猜测。”
沃特点了点头。
“我们理解,女士。鉴于客观环境你做的工作已经堪称典范了。请继续。”
维奥拉打开另一个控制器,投影的画面旋转并在一组数据上放大。
“这个区块说明了成功率最高的,就是三巨头采用的手段与塔利托的关系。他们不仅是破坏。他们吸收了其资源。重生者变成了他们派往伊若的一种资源,有可能塔利托的其他项目也同样被接管了。”
“你建议博学而伟大的审判官们可以通过搜索三巨头从塔利托那偷了什么,来找到这些异端?”站在沃特身后穿灰色制服的人之一说。这是门封闭后他的随从第一次讲话。维奥拉与那个灰衣女人对视。
“我的建议是三巨头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利用塔利托的其他资源。定位这些资源,我们就有可能找到他们,或者找到某些让我们更接近的东西。塔利托隐秘而聪明,但他不得不利用并信任其他人。那可能造成了他的毁灭,但也可能是我们的天赐良机。”
她看向柯林德。她的哥哥拽起锁着提图斯.叶莎尔的链子,而导航员蹒跚着向前走了一步。
“背叛他的主人前,这个导航员在为塔利托服务过程中引领了一艘船穿过此节区,以及其他的。幸运的是,他愿意与我们分享自己和三巨头在一起时所知道的事。”
“愿意……”柯林德自言自语道。“如果听过他讲话,你可能会换一个词。”
维奥拉无视了他,点击魔棒将琥珀色的符文洒向投影星图。
“塔利托去过的地方,大部分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的停留转瞬即逝。他多次前往的那些,很多是我们已经知晓的机密项目设施。某些可能位于相似的地点。剩下的就是一些他长期停留,或多次前往的。这就是那些地点。”
再次点击魔棒,数据投影解离为一幅卡德里德节区及其周边的图像。三个红色标记在群星与审判风暴的漩涡之间闪烁。
“那些少数之中,我相信这就是需要咱们即刻关注的最有希望地点。”
画面对一个符文放大,其变成了一颗尾随着一串星星的明亮数据球体。
“那是什么?”契约问。
“某种太空设施,”维奥拉说。“信息……尚不完整,但导航员称其为‘档案馆’。那似乎是他存储其他成果的地方。”
提图斯.叶莎尔前后摇晃。
“你觉得三巨头一直在使用它?”恩娜以低沉的声音说。维奥拉看向她。恩娜的话中有一些尖刻和强烈的意味,尽管不在其声调之中。
“塔利托重视它,并将其作为避难所,”维奥拉回答。“我认为一旦它属于三巨头,他们有理由做同样的用途,而它……”
她暂停了一下,不情愿说出为什么她决定建议以档案馆作为开始。
沃特看向她。
“怎么了,维奥拉女士?”他问道。“你想说什么?”
“利用它这符合三巨头的性格。”
“一条愚蠢的理论,”沃特的灰衣下属之一叱道。“咱们对三巨头一无所知。你觉得自己可以将之归于性格,本身就削弱了整个分析的可信性。”
“咱们知道他们是贼,”维奥拉说,冰冷的,“而他们乐于保留自己偷到的东西。”
沃特在他的侍僧回应前点了点头。
“最合理的直觉,”他说。“叶莎尔导航员能将咱们带到这个档案馆?”
维奥拉点了点头。
“那咱们走吧,”沃特说。
“同意,”契约说,前进一步抬头看向上方的全息投影,冷光照在他一眨不眨的眼睛上。
“只有一个问题,”对着房间中众人的目光皱着眉头,柯林德说。“就像你能找到我们,尊贵的沃特大人,而那些未知的敌人应该是非常聪明和危险的人,他们可能会知道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吗?他们可能会知道我们前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