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珩在陈家住了十几日,一直出了正月十五,明珩才跟着江之临和方怀晟南下。
“之临,看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没事吧?哥哥。”江竹绮也凑过来问,毕竟有血缘关系,总有心灵感应。
“没事。”
“没事才怪!你自从年三十晚上和我喝完酒,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我还以为我酒后干什么缺德事儿了呢!”
你干的离缺德事也差不远了。江之临暗暗地想,却没有表现出来,无非是不让自己再回想那难堪的情景。
“明珩哥哥,你接下来去哪啊?不如再去方家看看,我们家老头想好好谢谢你呢。”
“不用了,我想去江南看看,之临还要多多关照了。”
“王爷哪里话,家父生前一直称赞王爷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王爷此番能去江府,家父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之临,不必如此生疏,唤我明珩就好。”
“还是太失礼……”
“明珩哥哥!我可以这样叫吗?”
“竹绮!”江之临冷着脸要呵斥,“不得无礼!”
江竹绮有些委屈的皱着脸,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诶,之临你这是干什么?竹绮,你这样叫明珩哥哥很高兴啊!”
明珩宠溺地安慰,神态模样比江之临更像亲哥哥,哄得江竹绮红了脸。
他又转而对江之临说道,“之临,我师从江宰执五年,你我共事又五年。十年的交情连彼此称字的亲昵都没有吗?还是说,你只当怀晟是你的兄弟?”
“不是!”江之临急忙否认,“家父在世时总要我们知礼明义,要懂得尊卑有序。我……”
“我现在已无官职,刚袭爵位,比起你们这种根深蒂固的世家,我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明珩自嘲地笑笑,无奈地摊手。
“明珩哥哥很厉害的,一人独战朔北铁骑都不在话下。就算受了伤也能平安归来,自有神人相助!”江竹绮撅着小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紧紧追随着明珩,充满了仰慕之情。
“竹绮!”
“呵,小姑娘懂得不少啊!这么会说话,比你哥哥有意思多了!”
“明珩哥哥,你别看竹绮年纪小,当年她也是名动京城的人,连陛下都说除了是个女娃娃,简直和江宰执一模一样。”方怀晟在一旁搭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不过我看竹绮这个性子到一点也不想江老那么古板。”
“怀晟哥哥,干嘛这样说我。竹绮也可以很严肃的,只要明珩哥哥喜欢,竹绮都可以!”
“……”明珩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整的有些无言以对,全当是小女孩的崇拜,事实也却是如此。
“明珩哥哥也不是什么都厉害啊,竹绮这么说让明珩哥哥有些为难啊。”
“怎么会?明珩哥哥是全京城的小姐们做梦都想嫁的人怎么会不好!”竹绮去轻轻地扯了一下明珩的胳膊撒娇。
明珩讪讪地一笑,“可明珩哥哥身体不好,据说只能再活五六年。”
竹绮的泪一下子就挤满了眼眶,软软地叫了一声“明珩哥哥。”
“傻姑娘,你这么好一定会找到适合你的人的。”明珩摸了摸江暖的头。
“那为什么明珩哥哥不好好在京养身体呢?”
“……”
“竹绮,王爷的是何须向你解释!”江之临听不下去了,出言制止。
“我不信!明明就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那天在大殿上我……我都听说了,依着皇家的手段,若没有发生什么,才不会这么忌惮。明珩哥哥为什么要骗竹绮呢?”
江之临和方怀晟同时转头看明珩,明珩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默默地收了手。
“不愧是江宰执的孩子,的确聪明。”明珩喉结动了动,语气也有些暗淡。“但,聪明有余,机敏不足。”明珩又些狠戾地攥了攥拳头,方怀晟一惊,急忙安抚“竹绮还小,你……”
“我又不会怎么样,你紧张什么。”明珩不屑地看了方怀晟一眼“以后指挥作战也这么不稳重吗?”
方怀晟感觉莫名其妙,怎么一下子扯到自己身上。江竹绮看明珩阴了脸,心里又急又气。凭什么一个江湖中人、无名之辈,竟然能让她从小敬重的人另眼相待!
“明珩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有事瞒着我。而且我觉得那个姐姐……和明珩哥哥很配。”
江竹绮低着头,说话带着委屈,软软糯糯的很难不让人心动。她攥紧双手,眼神中透着不甘,萃着不满,说着违心的话缺没有丝毫的停顿。
“嗯,既然你看到了,还希望你不要说出去。”明珩这么说就当是肯定了她的猜测,江竹绮的眼神一下子就变的怨怼,只不过一直低着头没有人发现。
“自然。王爷,我会管好她。”江之临难得做出这么卑微的姿态,明珩当然不好再说什么。
“之临,没事,小女孩罢了。我这次出来散心,一是在我而立之年也就是在我死之前看看我爹留下的江山,二来……也确实想找人。”明珩重重的咬着“而立”二字强调自己的极限,直白地让江竹绮的自以为是都措手不及,一句话也不说了。
“知道了。”
“怀晟还不够稳重,提早推他上去是无奈之举,你和修齐还有安明要多帮他。”明珩拉过方怀晟,大有嫁女儿的架势又嘱托了一遍。“沈安明身体恢复了就让他去带今年的新丁,保管服服帖帖的,不会有什么刺头。”说着看了方长一眼,方怀晟不好意识地摸了摸头发。
“王爷不去一道去江南了吗?”方才那一幕着实打消了明珩的一些念头。
“明珩哥哥,不如还是随我去淮南道?”
“不必,你们过几日就要回陇右,我不能拖累你们。而且跟着你们和行军差不多,我就想好好享受致仕后的日子。自己一个人四处游山玩水,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就此别过,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好。还有修齐和安明,替我给他们带好。”话毕明珩打马而去连惜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们,但他还是听见了那一声声道别,
“明珩,保重!”
“明珩哥哥,保重!”
“哥,我是不是……”
“自己去祠堂请罪。”
“是。”江竹绮面上应着,心里却是不满极了,莫大的不甘涌上心头。哥哥从小就是世家典范,自己也是惊才绝艳,从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对那个“江湖江湖中人”更多了几分好奇。
“竹绮妹妹,你喜欢明珩哥哥?”方怀晟把心知肚明又不敢挑明的感情一下子说破了,让江竹绮一个小姑娘羞红了脸,断然没有刚才的落落大方。
“嗯。”江竹绮想蚊子细哼一样应了一声,那是她自小崇敬的人啊!
“那我劝你别把心思放他身上。”方怀晟一脸严肃,让人不得不信。
“为什么?”江竹绮还是很不服气,她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不能得到明珩的青睐?
“这么多年,能让他有点人气的只有那位舒姑娘。而且,你要是真的了解他,估计不会喜欢,连现在也只崇拜。多加了解,你估计敬重都不会有。他…不适合你。”
方怀晟想说,明珩不适合良家姑娘,到底觉得这么说奇怪,便换作了另一种说法。
“嗯。”江之临和方怀晟对视了一眼,肯定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们好烦啊!”江竹绮还是小姑娘,家教再严也总会有脾气。“哥!还回不回家了!”
“呵呵,小姑娘生气了!之临,你快回去吧,我们陇右再见。”方怀晟也策马而去,江之临却还站在原地。“竹绮,不要动别的心思,父亲的嘱托都忘了是吗?”江之临不忍呵斥江竹绮,但她今日的举动实在是太出格了。
“父亲在世时说大唐未来之主不过就是在三位皇亲里。我不过押其一罢了。”
“他不会的。”
“看似最不可能的,其实才是胜券在握的。兄长你走着瞧吧。”
“回家吧,不准和外人提起这件事。”
“……”
明珩从山南道出来久拐去了江南道,本就是江家的地界但他还是拒绝了。他不能给一个单纯敬重自己的姑娘任何继续下去的希望和错觉。
“子扬,你看那是什么?”
“回主人,像是饿殍还有一些零碎的尸块。”道路两侧的干枯泛黄草木上还挂着零星的雪渍,隐约遮住了脸已经冻烂一半的死尸,连身上破烂的衣服都是只沾着土渍的土布麻衣,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藏住或者无需去藏也无人敢管。等到开春,天气转暖,这些尸体就会腐烂,速度之快不亚于江南春雨后的升温。要不是明珩那深黑之中还能看清舒珣模样的好眼力,任谁也不好分辨,也不敢分辨,何况也不是完整无缺的尸体,破碎的“零件”不在少数,无论数量还是形状,都难以分辨。
整尸像是饿殍,却又不尽相似,明珩冷笑一声,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暗,连子扬也没能瞧见半分。
“哼,江南道的州牧好手段啊,两年前的水灾不是安排得妥妥帖帖?”明珩冷哼,眼神像附上了寒冰,阴暗难测。
“我记得江南一带是算上岭南道的,一共五位州牧。那这一片是……”
“回主人,是舒大人。”
“哪个舒大人?”
“舒长斌大人。”
“果然和他爹一样,只会阳奉阴违。”
“……那我们要将这件事暗奏陛下吗?”
“我不是出来微服私访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我们这是去州牧府的路。”
“……”
“我去拜访一下舒姑娘的族亲,问候一下舒太医的长子。顺便看看那个庸医教出了什么草包儿子,不行?”
“……”
明珩说是不管闲事,但还是皱着眉头思索了一路。他们又赶了两天的路,又在几处隐秘的小路发现了几具死尸,都是像是冻死或者饿死的可怜人。
“当时,是江之临来江南换的粮食。如果真有什么饥荒,以江之临的能力,不该看不出江南此时的窘迫。何况今年的江南地区的供奉比往年多出了不知多少,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