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
有的人认为它充满了真善美之类的正能量,有的人觉得它是个毁灭理想和美好的大染缸,还有人觉得这是块永远更新着的,不涉及善恶,风险与机遇并存的“新大陆”也似的存在。
那么生活在其中的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的人多呢?还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横行呢?
如果有人,非亲非故的,很热情的帮你解答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你会对她抱有警惕吗?你会在多大程度上给予她信任呢?
这同样也是个问题,尽管回答建立在前两个问题的答案之上。
老张不知道前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所以在此刻,他对于卢织的话保持在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完全不掺杂什么主观倾向的态度。
他相较起大多数同龄人的确经历的多一些,也读了更多的书,但也只不过是停留在“多一些”的地步,还未曾多到能将一个孩子催熟为一个具备着完整的三观的理性人的程度。
他未曾真正感受过生活的重压,更没有肩上担着必须承担的责任的经历,他就和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一样,像一匹还没长大的小野马,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散着步,只是他散步的地方比较偏僻罢了。
温室中的花朵,尽管这么说带着些贬义,但也的确是最好的用来形容老张的现状的一个词组了。
“你为什么要找那种意义呢?”,她如是问道。
“如果没有这种意义,我又怎么知道我究竟该为什么而努力,我的目标又在何处呢?”,老张如是回复道,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为什么呢,这个世界不是很美好吗?何必非要追寻这种绝对的,不会变化的意义,何必非要去找这种东西呢?你完全可以为了快乐之类的东西去活着”,卢织如是问道,她的神色带着些期待,语气与其说是问问题,不如说是在挑衅,或者说在此刻的老张听起来像是在挑衅。
“快乐总是短暂的,也是很容易消逝的东西,它们没办法长久的陪伴在我身边,那么在它们不在的,或者说快要来的时候,我会害怕,我会畏惧,我会歇斯底里,我会做些疯狂的事情出来”,老张声音在最开始拔高了一个度,却又急速的低沉了下去,甚至比他平时说话那种平缓的语调还要低沉。
“那种东西,带来的快乐虚无缥缈,毫无支撑,一下子就能吹断的东西,我想毫无价值,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骗自己罢了”,有些失神的看着地板,老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话出来,简直就像是憋了很久一样。
“所以你想找的是一种依靠,一种绝对不会背叛你的,也绝对不会变化的,比石头还要坚硬,比原子还要永恒的意义,你就这么缺乏安全感吗?”,点了点头,卢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波动,也没有因为老张语调的巨大变化而产生什么惊讶的表情。
就像是行医数十载的老医生一样,她保持着平和,没有丝毫的动容。
老张沉思了一下,有些若有所思,又有些发愣的意思。
对啊,这好像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放着大好的世界不要,偏要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毫无头绪的绝对的意义呢?
以前或许是将高考当作生活的意义,然后习惯着这种完全基于这个意义的生活。
但是他完全可以转换一种生活模式嘛,完全可以不需要寻找着所谓的生活的意义,可以像身边的其他人一样,追逐着一个又一个阶段性的目标,好好学习拿奖学金,提高绩点,然后选择深造或者找份好工作,然后升职加薪,遇到自己对的那个人,结婚生子买房,就这么在社会关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甚至一个父亲,然后承担着一个人“应该”承担着责任,在生老病死中享受着充实感和幸福感之类的美好。
这么想似乎得不出什么结论,他似乎应该变换现在这种生活模式,洗心革面。
可以吗?老张如是问自己。
可以啊,当然可以啊,甚至可以说这样做的话,他现在内心的空虚会少很多,也会让身边的人欣慰不少吧。
愿意吗?老张如是问自己。
“不愿意啊”,叹了口气,老张自言自语的说了出来。
如是说了出来,老张反而自己笑了出来。
还真是像撒娇的女孩子一样,对于一直提醒自己,也一直被身边的人提醒,视坚毅勇敢和成熟作为一个男性的标配的老张而言,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至少他不希望在外人的面前展现的像是个弱者,像是个可以被预测,可以被操纵的傻子一样。
“怎么样,有个什么结果了吗?”,卢织笑着,如是问道。
“我应该的确是很缺乏安全感吧”,老张没有看她,有些低沉的回复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或者说因为什么呢?”
虽然很想找个比较高大上的理由,或者至少也得是那种不幸的遭遇什么的,但老张什么都没找到。
可能就是吃饱了撑的,也可能是因为想要逃避,想要偷懒,不想努力什么的,或者说真有什么此时此刻的老张还未察觉到的超越时空的人类共通的悲哀在发动着。
已经说了很多遍,但必须要再重复一遍。
他家境优越,生活优渥,父母双全,有哥有姐,学习很好,人缘也不错,生活是一帆风顺。
即使在大学这段时间之中,他到目前为止还处在一个比较差劲的位置。
但只要要他一努力,就可以很轻松的拿到好学生们在乎的东西。
即使毫不努力,就这么保持着一种咸鱼状态,在进入社会之后,他的家庭一样可以保证让他在这个社会上有一个相对较高的起点。
更何况还有陈木和第五在等着他,只要他愿意,可能很迅速的,好运,能力,美人,这些美好生活的标配就会迅速来到他的身边,像是无色的淀粉遇到碘酒就会变蓝一样。
“因为他们靠不住”,最终,老张只这么简单的回答了一句,也丝毫没有解释话语中的他们是什么。
“为什么靠不住?”,但卢织却像是一开始就明白了一样,如是继续问道。
“因为这些东西不是因为我是我而留在我身边的,我的父母爱我,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如果我不是呢?如果我抛却了这一层关系呢?”
“我的学习很好,那是因为我非常的努力,我有时间,我买了非常非常多的辅导书和参考题,我上着市重点,还有老妈陪读,如果抛却了这些呢?”
“有姑娘喜欢我,但那是因为这些外加的东西,这些我不断地努力才能获得的,就像是坦克车身上的模块一样的东西,如果我卸掉了这些呢?”
“如果我,卸掉了这一切之后,还会有人像我努力的时候一样对我好吗?永恒不变,至死不渝”,老张盯着沙发对面的墙上面的装饰,像是看入迷了一般,如是问道。
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卢织。
“那你觉得卸掉了这一切之后,你还剩下什么呢?”,很自然的,卢织问了一个很自然的问题。
“我什么都不剩了,我觉得,就像是充满了气的气球一样,放掉了里面的气,也就什么都没了”,老张也很坦率。
“所以我想要找到那个东西,那个永恒不变的,不会因为我的外貌,我的人际关系,我的家境,我的努力,甚至是时间的流逝而有任何变化的东西,然后的话,我才能在你问刚才那个问题的时候,充满信心的回答你,无论如何,无论我失去什么,我总还是有那个人生的意义,他是绝对不会离我而去的”。
“你的外貌倒还真不能把别人留在你身边”,笑了笑,卢织并没有回答,反倒是小小的开了个玩笑。
“的确啊”,老张摩挲着下巴上已经差不多两个月没刮而肆意的生长着,像野草一样的胡子,自己也笑了。
“哈哈,《列子·天瑞》里有个故事倒和你很像”,卢织有些意味深长,尽管嘴角还是挂着笑容。
“杞人忧天吗?”,老张提点了出来,然后点了点头,自己表示认同道,“的确啊,我就是吃饱了撑的,就是在这里毫无意义的伤春悲秋,和我所瞧不上的痴男怨女们一个水平”。
“哈哈,那就再聊吧,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图书馆,我不出意外的话就在那个自习室里”,卢织笑了笑,似乎有所违背她要给老张释疑解惑,排除“心理压力”的承诺。
只是老张也没什么疑惑的。
能有人听他好好说说这一年多时间里面所积攒起来的思考,他真的就很满足了,也的确算得上是变轻松了。
至于彻底解决,老张觉得自己的逻辑还算严密,于是也就不太可能被解决了吧。
“行”,点了点头,老张站了起来,和卢织一切。
一个继续回到自习室,一个按下“2”的按钮,准备坐着电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