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雨瞬间淹没了这些察知不妙,还在躲避或者已经躲避的近卫军战士。
二十人在进入人群杀掉那些疑似的煽动者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被感觉不妙的暴徒砍伤了,但在这里却瞬间死了一半。
剩下的人也基本上个个带伤,只是暂时躲在了能找得到的可以挡住金属子弹的障碍物后面,看起来也只是苟延残喘了。
但相较起身体的剧烈疼痛,他们更多的还是处于一种震惊和惊恐的状态。
张十香的卫队居然和这些第一军士兵混在了一起,而且看到他们就立刻开枪,完全无视他们已经亮出的近卫军凭证。
如果张十香的卫队都叛变了,那么他们现在还剩下的十个人怎么可能救得出这位统军大将。
更可怕的,如果连这位领军的亲妹妹都加入了叛军,他们又该怎么办?
利恩捂着肩头的伤口,有些苦笑的意思。
左右稍微看了一下,还剩下的这十个人里,也有五六个被命中了要害部位,眼看也就只是暂时还活着的样子了。
他的伤应该是最轻的,也只是有颗子弹擦着左肩过去,撕裂了一些表皮组织,看起来就像是被河流冲开的河滩一样,流血面很大,看起来也很可怕。
但这正因为此,子弹也只是划过了他的肩头,没留在他的体内。
“将军在吗?是不是被你们杀害了”,抱着想要搅乱他们的想法,利恩还是抱着种冒险的心态如是的大喊着,想要利用这些卫队被欺骗的可能性。
但很显然,他的喊话只是换来了又一轮的实弹齐射。
而另一边,老张也面对着更加恶劣的局面。
游行群众已经冲破了他的日常居所,而且正在朝着现在的堡垒行进过来。
很显然,这些人受人指使和煽动的可能性已经被证实了,而且指挥他们的人估计在整个治理体系中的地位很高,毕竟知道老张这处堡垒的除了近卫军全体,大概就是某些权力很大的将领和官员了。
但老张倒也没什么着急的意思,尽管他此刻身边只剩下二百人的近卫军,除了那二十名去找自己妹妹的士兵,其余的二百八十人全部被派出去,从各个方向找突破口出城。
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找到即将卸任的其余两位领军大将,希尔薇或者齐闵,然后让他们进城,最好还能带着一部分正军来。
二百人,而且足够的精锐,在足够坚固和复杂的堡垒之中,完全可以将这些被煽动起来的游行者的人数优势变为指挥不便的劣势。
而且除此之外,城外那些军庄和民屯,都往往是退下来的那些正军充任这些庄子的防务官,庄子里那些半农半兵的人也都因为军庄和民屯的物质丰裕,往往身体长健,也具备足够的基础知识水平,因此对于老张和现行社会体系的忠诚还是可以相信的,他们的力量也是足够强大的。
只要他们得到信息,一个小时之内,至少能动员起三万人,持械率百分之五十的有组织的青壮,而他们,就足以控制住整座城市的局面了。
当然,老张必须等到那个时候,等到这些忠诚的部属突破对方的防御和欺骗进城的时候。
“准备战斗”,他如是下令道,顺便拿起了一支制式步枪。
在差不多五十年的时间之后,他也得重新拿起武器准备杀人了。
他对此倒是没什么复杂的情绪,也不会感觉到不忍心之类的。
在这些年里,被他所管理的治理体系处决掉的各式叛徒,权贵和黑恶势力数不胜数,他对于勾销别人的生命并不陌生,和现在的区别也不过是那些人死在自己的眼前罢了。
张十香也这么想,只是比她的兄长多了些手足相残的悲伤罢了。
她下令停止了射击。
而看到这一幕的利恩,一颗心也彻底地沉了下来。
这位统军大将能够指挥得了这些叛军和卫队,足以证明她已经叛变了。
但这似乎毫无理由啊,毕竟作为整个军队体系中地位上仅次于老张的二号人物,而且还是老张的亲妹妹,尽管她已经退休了,也一样因为过硬的资历和这层亲缘关系而拥有着足够大的权力和影响力。
加入叛乱能得到什么?难道还能得到比现在更多的权力吗?
利恩有些不太理解,所以他开口询问了,将希望再一次寄托在这位已经可以称之为叛军的统军大将身上了。
“您到底想做什么?”,他如是问道。
“你觉得呢?”,已经七十五的张十香如是回复道,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似乎是在军校里面对那些年轻军官的讨教一样。
“您不是在乎财富的人,您的权力和地位也已经足够高了,所以我不知道您到底想要什么?”,利恩缓缓地说着,似乎是边说话边思考。
他明白,在这位军队创始人,前统帅,领军的妹妹已经叛变的情况下,他必须尽可能地拖延着对方的行动,为其他人的行动赢得时间。
“你跟在我哥身边也有快十五年了吧,你应该知道,他的生命是无限的,至少没办法从他的外表知道他的年龄”,摆手拒绝了自己的卫队长给自己搬过来的椅子,她就那么随意的坐在块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发出带着些吃力的声音,然后如是道:
“我年轻的时候,我哥手把手的教我读书识字,教我很多很多东西,兵法谋略,治政领军,他从来都不吝啬,也不对我藏私,更不会忌惮我执掌军队”。
“那您...”,还没说完,利恩的话就又一次被张十香打断了。
“所以我为什么要加入叛乱呢?这场在你们看起来是叛乱的高尚活动,这场在你们看来会颠覆我的一切的伟大运动”,张十香接上了她的话茬。
“年轻的时候我没怀疑过我哥,也就是你的领军,他做的很好,在他的治下,许多不幸的事情都被改变了”,她依然是那种慢悠悠的口气,依然在追忆着往事,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老太太一样,甚至连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时半刻的混杂着感慨和怀念的复杂表情,然后才继续道,“但他是不会死的,所以他从不忌惮任何个人,因为他能熬死所有人,他也不会在乎那些底层人的生活,那些甚至得让老人喂着饭然后做着工的孩子,那些被压榨着所有的价值,直到没用了就被抛到大街上等死的工人,那些被各地的官僚巧取豪夺,把持着一切的人们,他都不在乎,可我也不知道他在乎什么,所以我害怕,因为他可以做个帝王的,然后把这种悲惨的现实永远的维持下去”。
“好日子就像是彩虹一样,很美好,但转眼间就会消失,然后变成现在这种残酷的现状”,说到这里,张十香停了一下,看了看依然躲藏在石头后面没有冒头的利恩,制止了卫队长想要下令抓人的动作,然后才继续道,“所以他必须下来,这个体系也必须被推翻,然后才能改变这该死的世界,就像是他曾经做过的一样”。
利恩有些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位老人。
她说的都是现实,都是不公,都是大范围存在的普遍实例,他难道可以指鹿为马吗?
他也曾经和一些同伴们问过领军,只是这位依然年轻的统治者却也只是笑笑,并不正面回答,然后总是让他们等待。
等待什么呢?难道就是等待这场要推翻一切,解放这些被压迫者的“叛乱”吗?
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领军过的很简朴,他吃的,住的,用的,并没有很奢华,我们每天都和他一起生活,这并不像是一个想当皇帝的人的做法”,利恩反驳着,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声音也愈发的低了起来。
不奢侈的皇帝多了去了,但皇帝之所以是皇帝,却不是因为这种小事,而是因为他们手里的权势和可以奢侈的选择权。
反倒是这位统帅想做的事情看起来是如此的正义。
把权力从“独裁者”手上拿下来,然后分给所有人,建立一个人人都有权力选择社会未来的新政体,是多么的民主,是多么的公平啊。
在这样的社会之中,难道现在这些压迫人们的商人和官僚,少数人凌驾于大多数人之上的现状,不是都可以被改变吗?
一时间,他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不想背叛领军,往常的朝夕相处也让他没办法背叛一个没什么大问题,还对他有恩的人。
但这些“叛军”想要改变的现实,却也是他一直想改变而不能的。
拿出一直别在腰间,却没有机会使用的军刀,利恩将之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直直的捅了下去,就像是老张曾经做过的那样。
而一直坐在石头上的张十香,也在有些吃力的起身过程中,接到了赶过来的第一军士兵的汇报。被包围在驻地的,拒不投降的原先的第一军军长齐闵已经身亡,最后的顽固派也已经被剿灭了。
现在,他们是城内唯一一支正规军事力量了。
“去咱们领军那座堡垒吧,拿下那里”,张十香下令道,然后又有些犹豫,却也很快下定了决心。
“反抗者,死活不论”,她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