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强撑着听完这些抱怨,早已没什么耐心,双手抱胸,爱搭不理。
偏偏这位兄弟还真是不识趣,又讲了一堆,说什么淋漓公子家里贫寒,门第不高啦,花钱吝啬啦,穿衣像叫花子云云。
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到最后,清欢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兄台方才说了这么多,这淋漓公子,在下真是不怎么了解,反倒对仁兄你了解了不少。”
她指了指对方腰间,似笑非笑道:“兄台这块玉佩价值不菲啊。”
那人的腰间,正挂着一块天青色的玉石,似却似露非露的,不知是想叫人看见还是不想叫人知道。
听得这话,那人赶忙捂住了玉佩,好像生怕人知道似的,嘴里却道:“不敢不敢,不过一个小物件罢了。”
说是说得谦虚,可他话语中的那股子得意劲却满得快溢了出来,明显是想借玉佩透露自己官家子弟的身份,又不想做得太明显,免得丢了面子。
清欢乐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对方还傻呵呵地笑着,清欢却一瞬间换上了鄙夷的目光,她斜着眼看他,清呵一声:“虚伪!”
末了,她还不忘有样学样地甩个袖子表示不屑。
对方脸都绿了。
但此刻他以无法还之以颜色了,因为在甩袖完成的那一刻,清欢拉起扶莘跑了。
到了旁边的竹林里面,清欢才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当然,牙也露出来了,笑声一串一串的,滚落在草尖,再掉进地头,一直持续了好久。
扶莘一面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一面又想说点什么让她改改这得罪人的脾气,想了好一会儿,训斥的话却说不出口,只好无奈地道一句:“你啊……”
说完,他自己暂时忘记了那些表面功夫了,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竹林的风吹拂着他们额前两天碎发,竹叶缝隙中漏下的天光照亮了两人俱是青涩的眉眼,原先的尴尬与龃龉仿佛都在此刻如冰化水般消解了。
等他们再度出现在斗诗会上的时候,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那一片“白色海洋”不再只围在擂台的边上,反而被另外的一桩事所吸引。
新的中心人物是两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停在那里,仿佛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在“海水”的波涛里寸步难行。
反观那擂台上方才出尽风头的惊才狂士,只有寥寥几人还愿意站在他身边。
这几人究竟是为其所心折还是作壁上观,还未可知。
这时候,方才一直无甚动作的扶莘反而淡淡跟清欢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往擂台方向走去。
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清欢却没有跟去,她的视线粘在了那两个男子的身上。
她心里有种朦胧的预感,仿佛心被提起了一半,于是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多数人的怀抱。
她躲在一位人高马大的兄台后面,悄悄撩起了纱布。
小破洞里框着两个清晰的人影,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
看到他们面容的一瞬间,清欢手上一抖,纱帘重新落了下去,下摆的边上漾起几个褶皱。
她不动声色地挤到了人群前面一些却并不显眼的位置,恰好能窥见中间发生的情况。
一种类似于幸灾乐祸,并且渴望落井下石的情绪在她心里泛滥开来。
因为这两人恰好她都认识。
后面的那位青年穿一身纯黑,面容很白,眼角一颗眼泪形状的淡棕色胎记。本是堪比羸弱读书人一般清秀的容貌,眉间却暗藏一种杀伐之气。
却不是风回那种锋芒毕露的感觉,更像是沙场中经由尸山血海凝聚而成的一柄厚重的朴刀。
正是清欢亲哥,谢清河。
虽然纱帘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面容和身材,但她和哥哥彼此之间实在过了解,因此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看向这场中的焦点。
谢清河前头的青年着紫色云纹锦衣,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儿子——云玠琛。
看清眼前的场景,清欢一时心花怒放,幸好她的整个头都被盖住了。否则,凭她那咧得老大的嘴角,肯定逃不过亲哥的眼睛。
只见一位穿鹅黄衫子年轻姑娘坐在小王爷的马前,她单手撑地,似是体力不堪起身,就这样正正地挡了路。
观她的样貌,白净小脸上挂着两弯如画上去一般精致的眉毛,下边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配上她此时的境遇,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致。
是个美人呢!
看到这里,清欢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这云小王爷和谢清河私交甚深,两人经常厮混在一起,他骑马的水平,清欢多少知道一点儿。
虽然不见得到什么出神入化的境地,撞到人总是不大可能的。
多半是这小姑娘听闻了小王爷的时常偎红倚翠的“美好名声”,便想仗着自己的几分美貌飞上枝头来了。
想到这里,清欢免不了在心里偷乐一回。这往日里在万花丛中过的风流公子,却在今日反被花草戏弄,不知又会是个怎样的风景。
云玠琛居高临下的打量了这位姑娘一眼,随即露出了一个欢场常客惯有的笑容:“姑娘花一样娇嫩的身子,何故偏要挡在本王的马前。”
他这话里有两层意思。一是撇清关系,说明这姑娘是自己躺在那的,跟他没关系:而是想让那姑娘答不上话,好知难而退。
本来他都构想得好好的,成竹在胸,自然笑得灿烂,哪里料到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读书书人的想法。
这些迂腐书生大多家境贫寒,又深受小王爷风流之名的熏陶,竟衍生了另一种思路。
认为云玠琛今日无法无天,竟要在这书香之地和女子谈情说话,诉说风花雪月的二三事。
其实他们都不傻,心里都明镜似的都清楚这个姑娘的来意。
秉持着读书人的操守,他们既不耻于姑娘的投怀送抱,又对云玠琛的明知故问几欲吐血。
可碍于身份,一个个都只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不敢吭声。
姑娘没有回答,云玠琛自然也接不下去,反而得空瞅了一眼一旁观戏的人。
发现情况不如他所想那般美妙之后,云玠琛的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他真是没想到,这招自以为高深莫测的灵魂一问,竟被这帮傻缺解读成了“浪荡公子当街与女子玩弄情趣的那些事”。
他一时哭笑不得,只能怪自己的“美名”太过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