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学生,是邹叶绾母亲在退休前带的最后一届高三生了。根据学校安排及备课压力,她不再任教高三年级。为了给自己教学生涯的重要阶段画上圆满的句号,她专门打电话让邹叶绾抽时间到班里做个小小的演讲,给学生们的最后冲刺阶段加油打气。
邹母的年岁已过五十,可能是经常和学生们待在一起的缘故,每天仍然朝气蓬勃,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出奇的好。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传到了年级主任老钟的耳朵里,他想让邹叶绾直接为整个年级的学生做一场演讲。毕竟作为当年的优秀毕业生,邹叶绾考入顶尖名校,至今都是学校的骄傲。而她现在任职的嘉律杂志社,也在国内拥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力。
面对母亲和老钟的双重盛邀,无奈之下,邹叶绾只得同意。
她对那所学校一直有着一种难言的情怀,一边想回忆,一边又不敢靠近。
再次踏入高中校园的街道,人群纷杂,耳畔充斥着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邹叶绾的心却如水般平静。所有的流程都按照既定的程序进行,她干练利落地走上台,高跟鞋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旋律,灯光忽闪,全场聚焦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邹叶绾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聆听她的发言。台下坐着黑压压的人群,全场寂静,因为灯光的反射,她看不清任何一个观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声音里。
随着演讲稿的循序渐进,她慢慢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原来十年前的记忆如此贵重,她竟没敢忘记太多。
励志演讲结束,邹叶绾却觉得有些无力和刻板,对于她而言,高中时光有更值得珍惜和怀念的事情。
所以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珍惜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只有学习,还有很多东西值得珍藏,包括你所认识的人和事。可能多年之后再回首,那些东西早已烟消云散,再也不能重来了。”话声刚落,掌声迭起,她的眼里忽然泛起泪花,好像升腾起一片雾气,水汽氤氲,盈满眼眶。
老钟执意要请邹叶绾吃晚饭,她婉拒了,甚至不要母亲陪着,只想自己在校园里随便走一走、看一看。
因为斥资建了新的教学楼,原来的教学楼没有什么变动,只是里里外外简单翻修了一下。她循着记忆中的样子,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看到了曾经上课的教室。
学生们都在上自习课,教室里静悄悄的。她从后窗望过去,有的人正在漫无边际地刷题,有的人正躲在书架后面说悄悄话,哦中间还有一排男女同桌,两个人在互传小纸条,青涩又跃动的神情让她也忍不住笑了。
傍晚的微风很清爽,她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散步,星星点点的辰光让她一下子出了神。她想起了高中时期的体育课,也是在这样的操场上,那个时候班里的男生都爱打篮球,女生们则坐在看台上,再热的天也挡不住她们为之加油鼓劲儿。
邹叶绾和温娅每次都不参与其中。她们怕晒,跑到树荫下避凉,远远地看着打篮球的男孩子们,彼此分享着青春里才有的懵懂和羞涩。那时候所有的伪装和秘密,在如今看来,都只觉得可笑又可爱。
盛景舒是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凭借着俊俏的长相和呼风唤雨的能力,虏获了一大批青春期女孩的心思。但他并不是一个特别擅长隐藏情绪的人,每次打完篮球,他总是挥手拒绝一个又一个女孩子递来的水和饮料,脱离大队伍,跑到树荫下和邹叶绾说话。有时候邹叶绾不理他,他也笑着赖着不走。
关于他喜欢她的秘密,人尽皆知。
邹叶绾也知。
她偶尔也会把自己爱吃的巧克力分给他,在老师进教室的前一秒把偷偷睡觉的他叫醒,运动会的时候掐准时间为他播报专属加油稿,还以同桌的名义陪他训练给他递水,中午下课后磨磨蹭蹭地不去吃饭,也是为了能多跟他独处一会儿。
她能做的,仅止于此。再越出一步,都会撕开这段朦胧感情的面纱,如果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根据默认的游戏规则,她就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但对于邹叶绾而言,她不敢选择她想要的那个结果。
这份怯懦和羞赧,太过严肃,以至于让后来的这段关系分崩离析,再也无法回头。
在这个地方,她种下了记忆里最美的花,最后却是她自己亲手将它捏碎,毫不留情。
“所以你后悔了吗?”盛景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邹叶绾一下子被拉回现实。她转过身,他正站在不远处。
盛景舒走近,又问了一遍,声音低沉,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想知道答案。”
“你在说些什么?”邹叶绾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心直跳。
“刚才,我在台下。”原来他听见了她说的最后一段话。
一瞬间,她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他,比如他怎么知道她回母校演讲的事情,又比如他怎么会出现在她身后。但面对盛景舒眼中的锋芒,邹叶绾什么都问不了。她心一横,坦然承认:“是,我后悔了,后悔当初拒绝了你。”
“为什么?”他似乎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为什么?”邹叶绾反问,“当时那种情况,大家都拼命挤破了头想要考得一个好成绩,我们怎么能转移心思呢?”
“那毕业之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盛景舒刨根问底,固执地像个孩子。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让你松开姜露琪的手跟我在一起吗?”邹叶绾有些愤怒,她停顿几秒,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声音也变得轻柔:“无论我当时做什么决定,是同意还是拒绝,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果也由我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再多的情绪我都可以一个人消化。”
“十年了,这一点我做的很好不是吗?”她的话刺痛了盛景舒的神经。
没错,十年来她跟自己毫无交集,不仅没有一句问候,甚至还单向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她的态度凶狠又决绝,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他们之间已没有任何瓜葛。
“所以,我也希望你慎重对待自己的选择,跟她在一起好好的,我永远祝福你们。”邹叶绾的声音弱弱的,带着颤抖。
原来她是这样认为的吗?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误会?盛景舒隐隐心疼,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