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看看，我给你点了多少好吃的菜？”
随着林莫一起上楼的还有三五个拿着大托盘上菜的小二，每个托盘上都有三到五个菜。林莫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坐到言希身边，店小二将菜一道一道的摆在桌上。
云脉从来没见过这些菜，水族的食物大多都是植物，因为水族界内能生存的动物很少，所以水族人极少吃动物。而植物的吃法也不和人族一样，水族的植物都长得非常的好所以他们一般都直接吃生的植物。
林莫每指一道菜，云脉的都摇头，林莫觉得十分有趣“姑娘不是晚语堂的人吗？怎么会没吃过这些？”
云脉笑笑，“只是我的姑姑是晚语堂的人，我不是的。”
言希冷脸补充说：“就算姑娘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那也不应当没吃过这些吧。”云脉拿起言希面前的一碗莲子羹，“当然也不是所有菜我都没吃过，比如这个莲子羹我就是知道的。这个莲子羹和我以前吃的竟是一个味道。”
林莫也开始吃了起来，对云脉说：“可姑娘也真的有些奇怪了，偌大的桌子上竟然只知道莲子羹。”云脉放下碗看着林莫，“公子又怎么判断我是真的都没吃过，而不是故意逗公子的呢？”林莫顿了一秒，回答说：“你不是这样的人。”言希冷冷的一笑，“好像你很了解她的样子。”
林莫和云脉都没有说话了，三人吃过饭后下楼结账，“蔡先生，我在你这里预存的银子还有多少？”蔡老板看了一下账本，“大概还能吃半年。”林莫听到还有半年就放心，他吃完才担心自己的钱已经不够给饭钱了。
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云脉走过蔡老板，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入蔡老板的鼻子里，蔡老板猛地一抬头，“姑娘等一等。”云脉停了下来，笑着说：“看来我的装扮只有林公子看不出来了，蔡先生也知道我是女子了。”
蔡老板也笑了，“我在这小竹楼很多年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些的，而且姑娘的举止优雅，很难让人觉得像男人。”云脉害羞的笑了，“先生叫住我可是有什么事情？”蔡老板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姑娘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还以为姑娘会是我的旧人，看来是我恍惚了。”
云脉略抱歉意的说：“让先生恍惚了，真是不好意思。”
蔡老板连忙摆手，“哪里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们去玩了，你们快去吧，再不去就赶不上送鬼神了。”
林莫仿佛惊醒一般，“对呀，今天送鬼神啊。”林莫转过头对言希说：“言希，看来今天又去不了雀市了，送鬼神三年才会有一次，这次不去就要再等三年了，我们下一次去雀市好吗？”言希有些小失望，但是对送鬼神也很有兴趣，所以就答应了。
林莫三人到了城西，这里也正是早晨云脉进来金陵的方向。从城中到城西西门的通道大大小小共九条，每一条道路的两边沿着道路布满了蓝色火焰的灯，这个蓝色火焰是皇宫里的大祭司施法所点。
传说是蓝色的灯能指引鬼神回到鬼域，每隔三年城里就会举行送鬼神的仪式，用来送走三年里生在金陵城的鬼魂。每条道路上都会有一组祭司，跳着送神舞，后面跟着一台坐轿，九条道路只有八台坐轿，乘坐的分别是老人、中年人、青年人、少年、幼儿、孕妇、家畜和皇亲贵族，另外一条道路祭司身后的是耕牛，耕牛是农民的帮手于是将耕牛从家畜里单独分出来。每条不同的道路，指引不同种类的鬼魂。
“我们去城西门吧，城西门外会供应百桌宴席，所有的人都可以去吃，吃时为自己已故的亲人摆上一碗筷，家人在回到鬼域前就会和你一同吃最后一顿饭食。”
言希的眼光里已经闪烁着泪花了，快要掉下来的时候，言希微微一仰头让眼泪倒流了回去。林莫拍拍言希，笑嘻嘻的说：“那边的菜非常好吃，是皇家御厨的学徒做的菜，按照的都是皇家的做法，一般很少吃到的。”
言希嫌弃的看着林莫，“你这么骄傲，我还以为是御厨做的，没想到是学徒做的。”云脉在一旁笑了起来，言希也跟着笑了起来，林莫摸摸后脑勺，“这学徒迟早是要进皇家的，我们可是比宫里的那些贵人还早尝到他们的厨艺呢。”
言希点点头，“对呀对呀，技术还没成熟，我们就尝到了，我们多厉害。”
林莫摆出不开心的脸，“言希你变了，你是叫我林兄吧，那样你就不会老是呛我的话了。”
言希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对云脉说：“走吧，云脉姑娘，我们去尝一尝御厨的徒弟的手艺。哈哈哈哈哈”言希和云脉笑着走在前面，林莫默默地跟在后面。
林莫他们选择的是送少年鬼神的路，传统青年是不允许走比中年和老年路的，因为那些魂魄会想寄宿在年轻人身上。走上送魂路时，云脉总是会被过往的鬼魂撞到，因为这是一群孩子的鬼魂，跟在祭司和坐轿后面，但是走路还是蹦蹦跳跳的。凡世间的人是不会阻碍他们的行动的，但是云脉不是，云脉不仅能看见还会被撞到。
他们沿着蓝灯铺成的路走着，云脉有些好奇是什么秘术会让这些鬼魂如此听话。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到西门时已经是酉时了，过了戌时这些宴席就会被撤掉。林莫赶紧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待到三人都做好以后，林莫便去领碗筷，这里的碗筷是自己领的，因为只有自己知道要吃的有多少人。
林莫领了四副碗筷，将碗筷摆好。言希有些惊讶，“你家里有人去世了吗？”林莫点点头，“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好像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去世了，但是记不起是谁了。”言希低下头看着碗里的饭，眼泪一颗一颗的滚进饭里。
云脉见言希哭了，递上了自己的手帕，“言公子也是想起什么旧人了？”
言希擦干了泪，回答说：“我父亲两年前就是在这金陵城里去世的。”
云脉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微笑，“您父亲是不是一个书生，生的白净，瘦瘦高高的。”言希猛地抬头，云脉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但是说的却这么准确，云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空位置微笑着。言希意识到了不是她认识自己的父亲，而是父亲的魂魄就坐在这里。
言希看着空气，却什么都看不见，言希又看看云脉。言希沉了沉气，一直看着空座位，眼睛越来越红，但是就是没有掉眼泪。林莫看看言希，看看云脉，大概也明白了，林莫对云脉说：“姑娘有阴阳眼？姑娘也是祭司吗？你是看见了言希的父亲吗？”
云脉舒了一口气，回答说：“可能是缘分吧，我确实看到了一位先生坐在这里。”
林莫的瞳孔都变大了，“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你能和他交谈吗？”云脉摇摇头，“母亲从小就告诉我，鬼魂是无法说话的。”林莫有些失落，言希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那个位置。云脉看言希太伤心了，于是骗她说：“公子的父亲也在看公子呢。”虽然颜仲明已经忘记了他的女儿，仅凭熟悉的味道坐在了这里。但是言希很开心，就仿佛父亲还没有去世，父亲还在自己身边。言希转过来看着云脉，“他可以不去鬼域吗？”
云脉摇头，“鬼魂三年内不被召回鬼域就会变成厉鬼，虽然你的父亲现在还记得你，但也只是记得你身上的气味，渐渐的他会忘记所有事情，然后他就会伤害活着的人。”
言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原来他会忘记我。”
云脉立刻又补充到，“但是如果他回到鬼域，他就会喝孟婆汤，孟婆汤会使他想起所有的事情。”林莫打断了云脉的话，“可是我在书里看到的，别人那里听到的，孟婆汤是使他们忘记前世投胎转世的东西呀？”
云脉笑笑，“哪有什么投胎转世，人死了就会去鬼域，在鬼域一直生活下去，进入鬼域时，就会喝孟婆汤记起生前的事情。”言希听到这里有些开心，“真的吗？那鬼域是什么样的？”
云脉拿起手帕擦了擦言希的眼泪，“没有活着的人去过鬼域，所以没有人知道里面的样子。”林莫看着云脉，“姑娘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云脉笑笑，“姑姑告诉了我很多，”又转头对言希说：“其实我倒觉得没有转世比转世好许多，起码他是存在的，对吗？”
言希点点头，“他们在鬼域还会死去吗？”云脉点点头，“孟婆汤是有时效的，大概人间的五十年后，孟婆汤就会失效。没有记忆的鬼魂会被处理掉的。而且孟婆汤并不是好喝的汤药，是尝试过一次就再也不想接触的。当然也会有那种特别不愿忘记前尘旧事的人，会再次尝试。”
言希的脸又紧张了起来，“那不会再喝一次的呢？”云脉拉过言希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不用担心你的父亲，公子是个孝顺的人，一定会经常去令尊的墓上看望吧。”
言希点点头，云脉继续说：“人死后去到鬼域与人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自己肉身所在的地方了，你去那里拜访他，他不能听见你的声音，也不能看见你的样子，但是他能闻到你的气味。你是他的旧人，他闻见你的气味就能记起你。所以不用担心你的父亲会忘记你。”
言希放松了下来，铺设宴席的侍女们纷纷来到每个桌子前，“三位公子，还有半个时辰到戌时，请公子们收拾回家吧。”
云脉看看林莫，林莫说：“天黑之前整个城里的人都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到第二天辰时才能出门，这里的城门快要关了，我们走吧。”林莫走到言希旁边，拉起言希的手，“没事呀，你父亲在鬼域也会思恋你的，如同你思恋他一般，而且你还有我呀，不会孤单的。”言希看着眼前的人，是不一样的林莫，说出的却是同样的话。
三个人一同回晚语堂，在晚语堂不远处刚好遇见少年坐轿回城中心。云脉盯着坐轿上的少女，林莫看着云脉，“走吗，我们回去吧。”
云脉转过来问林莫，“林公子，这些人参加完祭祀以后，去哪里呢？”
“回各自的家里。”
云脉点点头对林莫说：“公子先带言公子回去吧，我没有见过这种的场面，想再看一下，我就去那边看一下不会有事的。”云脉做出渴求的表情，林莫点点头，“好吧，一定要在戌时之前回来。”
云脉微微鞠躬，然后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坐轿。云脉一直跟着参加祭祀的人都散开各自回家，云脉紧紧跟在少女身后，一直到一个巷子里。跟进去人却消失了，云脉闭上眼睛听见右边的墙头上有走动的声音，立马弹出去一个水珠，墙上的人被弹了下来。
是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孩子，摔下来后脚站不起来了，女孩看着云脉，“姐姐为什么要追我？还要伤害我？”云脉远远的看着，面无表情冷酷的样子就仿佛念慈一般，“你还不出来吗？”女孩有些疑惑，“出来？出哪里来？”云脉将双手重叠，一团蓝色的气息在手底下产生，“是要我逼你出来吗？”云脉表情暗沉了下来。
那个女孩站了起来，天真的笑着问云脉“原来姐姐是水族的人。姐姐是要杀了我吗？”云脉从蓝雾里拿出白幽灵，那个女孩子笑了笑，说：“姐姐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女孩就跳上墙头，穿梭在各个墙上，云脉也紧跟在后。
到了城南的一个小商铺，女孩停下了，“姐姐看，”女孩指着铺子里的女人，女人看上去已经三十岁了，“那是我的母亲，几年前我的姐姐去世了，我们家就只有我一个孩子了。我就想陪着我的母亲，姐姐不能成全吗？”
云脉看着那个女孩任然没有任何表情，“女孩想陪着自己的母亲是可以的，但是你，必须出来。”云脉拿起剑朝着女孩就去了，女孩没有动只是丢下一句话，“姐姐不知道这样逼出我，女孩是会死的吗？”
云脉没说话，但是嘴角上翘了一下，云脉的剑就已经刺向女孩的身体。女孩晕了过去，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云脉将女孩送了下去，等到女孩的母亲看到女孩才离开。
云脉看着自己的剑，对剑里封着的鬼魂说：“你知道白幽灵是什么吗？”
云脉带着剑回到了晚语堂，路过前院时，发现林莫坐在连廊上。“林公子在这里做什么？”云脉笑着问，林莫看见云脉立马站起来，“姑娘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吗？这去了半个时辰，已然到了戌时了，外面很危险的。”
云脉依然笑着，“劳烦公子担忧了，我跟着他们去到了中城差点没找到回来的路，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林莫看着云脉，也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姑娘回去休息吧，没事就好。”
云脉微蹲行礼，走过林莫时又转头问林莫，“言公子还好吗？”林莫摇摇头，“不好，他很伤心，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留他自己发泄吧。”
云脉点点头，“哭了就好了，最害怕的就是憋在心里。”林莫又坐在连廊上，指着旁边的位置，“要不我们聊聊天吧，认识了有几天了，还没有认真的聊天。”云脉走回来，坐在了林莫的身边。
云脉看着月亮，“月亮很美。”林莫也看向了月亮，嘴角慢慢出现了上扬的弧度，“我好像以前也和别人一起看过月亮。”云脉低下头来看着林莫，疑惑的说：“好像？”林莫低头，笑着说：“我十六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晕了过去，醒来后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我只会偶尔感觉以前做过这件事，但是具体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时的林莫仿佛比白天见到的林莫更加的成熟和忧郁，云脉若有所思，撑在座位上的手指开始有频率的敲打木板。
林莫看见了，笑着说：“姑娘在想什么？”
云脉立刻停住了动作，无奈的笑了笑，“我在想什么样的病才会让你失忆，但是想不出来。”
林莫低下头，将双腿盘起来坐在长椅上，转过头对云脉说：“姑娘试试？”
云脉也学着坐了上去，林莫看着月亮，问云脉“姑娘是水族的人吗？”
云脉看着林莫，笑了笑，“早些时间言公子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林莫有些惊讶的看着云脉，云脉偏了偏头笑着说：“我这么像吗？”林莫摇摇头，“不是的，不是像，而是觉得你就是。”
云脉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公子如何觉得我就是呢？”林莫靠在连廊的栏杆上，摆出了一个很放松的姿势。“姑娘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不用瞒着我，如果姑娘是水族之人与我而言应当是个好事，我只想找回伏龙杖然后回家和父母亲一起。”
云脉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至少这个人不是初见那般幼稚。云脉站起来，“公子我要先回去了，还没有给姑姑报平安。”林莫点点头看着云脉走过了后院的圆门。
云脉回到上官墨房间，上官墨带着云脉去到幻牢，这一次云脉记住了齿轮的顺序。
“姑娘今天来的有些晚。”空青先生已经在竹亭等了好久，上官墨将云脉带过来就走了，因为今天送鬼神，街上会有异象她必须去处理。云脉坐在荷花上，“今天和伙伴们出去玩了一番，所以回来的晚了。”空青闻了闻云脉，“除了朋友似乎还有其他的东西。”
云脉拿出自己的剑，“先生说的这个？今天回城时遇见了一个被鬼魂附身的小女孩，所以就收了这个魂。”空青先生紧锁眉头，“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云脉笑笑，“先生不必担心，白幽灵只取邪恶魂灵，不会伤害人的。那个姑娘晕过去了，但只是因为鬼魂吸收了她许多元气。她那么小，元气恢复会很快的。”
空青先生舒缓了表情，“为何不灭了这些鬼魂？水族的作风可没有这么仁慈。”
云脉看看剑，“因为我想认识一个人。”
空青疑惑的看着她，“谁？”
云脉微笑着说：“孟婆。”
剑里封着的鬼魂忽然开始躁动，空青先生大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