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城城西运之府门口今天停了一辆贵族马车,而且是在车身镶有白金丹顶鹤的王族载具。
府中的气氛混杂着欢快和压抑。安永仁身边此刻坐着三个年轻貌美的妻妾陪着用餐,他的独子安逸在其中一人的怀里被哄着吃饭,而他的大侄子安炜鸣则拘谨地坐在对面静静地往嘴里送着米饭。
“鸣儿这两年少有来三叔的府上坐坐了,今日难得一来为何就陌生了,是不是我府上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呀?”
炜鸣慌忙解释,“三叔误会了,饭菜很好,还是昔日的那番味道,美味爽口。只是时光如水,侄儿已长大成人。这两年开始接手一些父亲的职务,实在脱不开身,若不是这次侄儿的成人礼,恐怕还要在外逗留些日子,还望三叔见谅。”
安永仁似乎被触动了什么,他注视着炜鸣的脸,侄儿似乎变回了童年的脸蛋正咧嘴对他笑,侄儿的肩膀旁边隐约出现了他朝思暮想的亡妻。她看着他,平静的脸上浮起熟悉的笑容,炜鸣俏皮地对她笑,她伸手托起他的脸蛋,也俏皮地捏着他的嘴巴,将嘴巴拉得长长的。
这是在他梦中反复出现的一幕,也是多年前真实的一幕。这些过往的幸福令他无法释怀。可是往往看到这一幕他马上又不得不承认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他从回忆中惊醒,看到炜鸣那副脸蛋已经是脱去稚嫩并挤满陌生感的一个俊朗少年的轮廓。
于是他叹道:“贤侄所言极是啊,一眨眼就五年了,这五年我都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
一旁的妻妾闻言脸色一沉,有意无意地向安永仁白眼。炜鸣忙起身向他施礼,愧道:“侄儿一时口快勾起了三叔的伤心事,真是该死。”
安永仁摆摆手叫他坐下。“别人提及此事本王是有不悦,但唯独从鸣儿口中说出,我反会感到高兴。”
炜鸣不明其意,不由得紧张。“三叔这话……令侄儿无法……”
安永仁笑道:“不必惊慌,我说的实乃心里话。虽然三叔只大你十三岁,但是这么多年来三叔都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你婶婶一直重病缠身,打从逸儿出娘胎就得到你的照顾,三叔一直是个大忙人,有你陪在逸儿身边倒是为三叔省了不少心,这份恩情三叔可没忘。”炜鸣欲言,被他止住,“自你婶婶病逝,你更是待逸儿视若同父兄弟,如若他日本王有所不测,相信逸儿不至沦落街头了。”
“侄儿之所以有这番情意也是得三叔仁义所感召。至于三叔最后一言侄儿想是三叔多虑了,三叔文韬武略,必是来日方长。”
安永仁听了这话,刚刚浮现的一丝忧愁也消失了,他哈哈笑了两声,道:“三叔就喜欢你这番懂事。这不,这两年你忙着家里的事物,三叔早忍不住要见你一见了,所以叫下人无论如何也要请你来叙叙旧。”
“得三叔厚爱了。”
“来,吃菜。”
弟弟安逸见两人谈话已完,挣脱二娘的手来到炜鸣身旁叫道,“长兄,你陪我玩吧。”
安炜鸣正待开口,被三叔抢先了,“逸儿,没见你长兄在用餐吗?快回你二娘那去。”
安逸执拗着不听。三叔便对小妾使个眼色。小妾放下碗筷,过去将安逸拖入怀中,他也就闹不起来了。
“‘匿蝉’,你的字是大王给你取的?”安永仁忽然问。
“家父的信中已经为我取好了。”安炜鸣放下碗筷回话。
安永仁摇摇头,“据我所知,你父王给你取字是‘原焕’。”
安炜鸣心中小小一惊,自己擅作主张改字号只有家父知道,三叔是如何晓得的。他强定心神,措辞道:“弟弟五行缺火,侄儿认为‘原焕’二字应该表给他,‘匿蝉’二字是我向父王提议的,他认同了。”
安永仁愣了一下神,“也好,安泉这孩子自小就毛病多,取个旺一些的字极好。对了,你的武艺进展如何?”他点着头转移了话题。
“得几位师傅悉心教导,已可防些小猫小狗之辈。”
见三叔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安炜鸣便埋头吃饭。突如其来听到一句“近期我就要和你二叔在大殿上一较高下了,你觉得……谁做这个夕原之王更合适?”
炜鸣脸色微变。他抬头斜斜看了一眼安永仁,从他的眼中看出那是在试探一个潜在的对手时才有的眼神。他沉默着在心底酝酿了一下,道:“侄儿年纪善小,这些大人们的宏图伟业尚不懂,恐怕无法回答三叔。”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吗?”
炜鸣情不自禁地抓紧了竹筷,毅然道:“若凭心意,侄儿当然希望这个大王之位由我爹来担当。”
三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自古子承父业、子承父志乃天经地义之道,你既能这么想可见孝道存之,三叔没有看错你。。”
三叔一直在转移话题,话题一个比一个用意深远,分明是在试探他什么。好在话题至此似乎结束了,炜鸣心下大松口气。
饭后安逸吵着要和他玩耍,安永仁让家奴将他带下准备下午的功课。又对门边的一个年纪虽大身子却还结实的老人吩咐道,“老鸮,有人来就说我在待客,叫他候着。”
老鸮得命退去。安永仁将炜鸣带到后院,炜鸣不明其意,便问了句,“三叔,不知带我来这做啥。”
安永仁指着院子里一棵大槐树,“这些蜜蜂不知何时在这棵槐树上做了一个蜂窝,今日你来了就索性帮三叔除掉这个麻烦,免得逸儿在院子中玩耍时不小心被他们蜇到。”
试探还没有结束吗?安炜鸣心中不安,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看着蜂窝想了想,上前挽起宽袖欲上树,却被安永仁喝住:“鸣儿,你打算怎么除掉这个蜂窝?”
他不假思索道:“把它扔到沟水中去。”
“不可。”
炜鸣望着三叔,琢磨了一下,道:“以防它们再来,我一把火烧个干净,如何?”
安永仁摇了摇头道:“草木皆会流泪,更何况这些会嗡嗡叫的蜜蜂。它们也是生命,寿命虽短但其价值胜过那些空手立于天地之间的人。不如你把它们移嫁到后门的荒地,放到那些石榴树上让它们得以续享天恩。”
炜鸣点点头,道:“三叔所言极是,只是这蜜蜂会蜇人,如若我就这般把它移走,不但我要被蜇,而且它们蜇人后自己也要死去。这如何是好?”
安永仁微微笑道:“这就得你自个想办法了。”
“三叔是跟侄儿较真?”
安永仁也不答他,丢下一句话就走出了院子。“我在那等你。”
炜鸣呆坐在原地苦思冥想半天:三叔这样考校我目的何在,我又该如何办才好?我一碰它它就会扑上来蜇我,我用衣服包着它不就蜇不到我了吗。可是,它也会蜇我的衣服,到时候还是得死一片,到底该怎么办呢?
……
老鸮漫不经心地在府院周围走动,碰到丫鬟仆人给他行礼他也只是淡淡地应付一声,好像身边的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似的。他走至一处错杂的院子,四下无人,一名黑衣蒙面人从墙头冒出半个头来盯上了他。
黑衣人见他站在院子中不再走动,四处查看一下确信没有人后便悄悄爬过墙头落在草地上,然后一步一步地靠近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眼看就要一刀刺出,老鸮突然头也不回地对他喝道,“朱雀。”
来人忙收起匕首,语气中带有许些狂傲,“不愧是老鸮,这么小心都被你发现了。”
老鸮不满道:“虽说你才十九岁,但是请注意你的语气。……不过,在这么多人当中,也只有你敢戏弄老朽。此次前来何事?”
“奉主上之命前来晋见。”
老鸮“哦”了一声,道:“主上在待客,你先去内室候着。”
蓝承安应了一声,消失在院子的石山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