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珑（骆青砚）
第一章 亙古温润
和田美玉甲天下。
和田，位于新疆最南端，古称于阗，意为“产玉石的地方”。
中国是一个爱玉的国度，玉文化是中国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最有名的就是新疆和田软玉。
在我国，因软玉最早产于新疆和田，故又称“和田玉”或“新疆玉”。和田玉在我国至少有7000年的历史，是我国玉文化的主体。
儒家文化具有主流意识形态的政治地位，故而儒家文化对玉文化的影响力最为深远和巨大。
儒家赋予玉以德行，即所谓玉德；“十一德”、“五德”之说。
十一德，即仁、知、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此十一德，实乃儒家道德规范的大全。其相对应的是和田玉的物质属性，如温润而泽、缜密而粟、清越以长等。
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提出玉有五德，“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
古人以玉比人，以人比玉。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温润如玉，洁白如玉”。
“君子比德于玉”。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因此，有关玉德的儒家学说，均以和田玉为依据，并始终以和田玉为尊，为正宗。和田玉因此成为君子德行操守的化身和社会道德的象征物。
同时，在宗教方面用玉制作礼仪祭祀之器，《周礼》中规定，“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圭，男执蒲壁”。
道教以玉为灵物，视为神药，葛洪《抱朴子·仙药篇》中，“玉亦仙药，但难求耳”，《玉经》日：“服玉者，寿如玉也”，期望“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佛教对玉文化亦产生了重要影响，《法华经》更将玉列为“七宝”之一。从传统玉器中的观音、佛摆件、小而精的挂件、如意等手把件到数量众多的博物馆馆藏珍品，佛教文化和佛教题材成为玉器产品系列中一个重要的表现主题。
玲珑阁，全国最大的玉器连锁店。
在每一座城市里，都可以看到玲珑阁的踪迹。
玲珑阁的主人——南宫家世代经营玉器，到了南宫瑾和南宫玦这一代，他们的父亲南宫琛已经将玲珑阁经营到了前所未有的繁盛时期。
玲珑阁不仅仅是玉器界、珠宝界的龙头老大，而且，南宫家的产业已经触及了所有最赚钱的行业。
南宫玦走出机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热气在他的眼前漂浮着。有那么极短的一刹那，他的眼中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每一次来，他仍然没有办法习惯这里的盛夏，炎热难当，酷热逼人。
他到宾馆洗了澡，稍事休息，就匆匆赶往和田玉石大巴扎。今天刚好是星期五，他不能错过这个集会的日子。
玉石巴扎，长街漫漫，无数摊点，路边是一溜的加工玉石的小作坊。每一块石头都被上了油，在阳光下璀璨生辉。
在玉石巴扎上，玉石的高低档销售区划分的很明显。
他的身影流连在高档玉石销售区。
在玉石巴扎上，一个小时以后，所有的商贩都已经知道，有一个来自北京的人，高价求购一尊玉观音雕像，或是一块可以雕刻玉观音的高档玉石。
南宫玦走进玉石巴扎的那一刻，水轻舞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和他眼中的倦意。
就像是在大学新生报到入学那一天，水轻舞第一眼就注意了他一样。
她看着他，神情恍惚了一下，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整洁的人，有着儒雅的气质，和翩翩的风度。他天生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使他鹤立鸡群一般，不同常人。
眼中是深深的、化解不开的倦意。眸光回转，处处都是倦意。
他的周身似乎散发着一缕幽香的郁金香的气息，伴随着他的倦意，流淌在空气中。
水轻舞与他擦肩而过，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情不自禁又回头望了他一眼。
不可思议的，他居然也回转过了头，沉静的眼神接住了她的眸子。
水轻舞竟有一种心动的感觉。
就像是在迎新生的联谊舞会上，水轻舞也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一样，和他浓得无处消遣的倦意。
穿过衣香鬓影，穿过杯盏觥筹，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就像是一张挂放在隐晦的地下室的已经陈旧了的价值斐然的油画，由窗外透进一丝阳光，灿灿地照在画面上。
他，一幅灿烂的陈旧油画。
他周身散发的那一抹阴沉又灿烂的光影，从此存放在了她心底最深处。如中蛊般，愈陷愈深，难以自拔。
她的好朋友说：“幸福就要主动出击，你坐在这里等，幸福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在好朋友的怂恿下，她做了太多太多她从来都不会做的事情。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精心的为他梳妆打扮。终于懂得了，何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她反复地流连徘徊在他上课下课必经的路上，她几番刻意地从他的身边来回经过，每一回他的眼神经过她的身上，又转开了，从不曾看见她。
她只有装作在无意之中和他很自然地接近，随意地说几句不知所谓的话。可是，他总是会在转身之后，就遗忘了她。
也许，他从来不曾记得别的女孩子，在他的眼中，心中，只有虞青青。
水轻舞看见一个商贩悄悄地将南宫玦拉到了一边，打开了一个层层包着的包裹，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南宫玦疲惫的眼中闪现了一抹喜悦的光彩，问：“多少钱？”
“一百万，这可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啊——”
南宫玦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地撞在了他的身上，然后飞了出去，跌倒在地。他上前两步，蹲下了身子扶住她：“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那只是一块巴基斯坦的舶来品，并非正宗的和田玉。”水轻舞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然后，她又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我很好。”
那个商贩看见了她，立刻挂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帕里黛，学校放假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来卖玉了吗？何必那么辛苦？只要将你的玉寄放在我的店里，我帮你卖就好了，保证分文不赚你的。”
水轻舞穿着一袭当地维吾尔族少女最爱穿着的艾得莱斯绸长裙，一袭白纱将她的头发和脸孔都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对上她的眸子，南宫玦怔了怔，竟不敢正视。
“谢谢大叔了，我不是来卖玉的，我只是随便逛一逛，这就要回去了。”水轻舞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望着她欲行欲远的身影，南宫玦一怔之后，然后追上了她：“对不起，我想请问你，你是当地人吗？”
沉吟片刻，她说：“算是吧。”
“你好像对玉石也很在行。”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也算是吧。”
“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全中国最好的玉都集中在这里，我想要找……”
水轻舞轻声地笑了：“整个巴扎的人都知道你在找什么。”
“你对当地很熟悉，请问，你可以帮我的忙吗？我可以付你向导费。”南宫玦伸出了手，“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南宫玦。”
“我知道。”
“你知道？”他困惑了，他的记忆里，他不记得他认识一个叫做帕里黛的维吾尔族少女。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对，很重要。”他实话实说，“我已经去过很多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她凝视他片刻，说：“那——你跟我来吧，我爸爸卖了一辈子的玉，他几乎认识所有卖玉的人。”
“我们以前见过吗？”再看她一眼，他满心疑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目如点漆，晶莹闪亮。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这样美丽的双眸，见了，应该不会忘记。
“帕里黛是我的维语名字，我还有一个汉语名字——水轻舞。”
他眉头轻锁，似在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她的踪迹。他是真的不记得她了。
水家是一幢独立的三层楼房，门前有一条小河，河水淙淙，汩汩作响。河上有一木桥，拙朴可爱。通过木桥，就来到了水家的庭院。院中，花意盎然，几株玫瑰、月季、夜来香、夹竹桃……惹得鸟雀叽喳，蝴蝶纷飞。
南宫玦好奇地打量着水家的客厅，屋面很高大，屋顶用木柱支撑，呈六棱形，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屋顶的中央有一个天窗。
屋中筑有土炕，土炕上和墙壁上挂着色彩艳丽的和田地毯。
水轻舞的父亲水靖轩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汉族人，她的母亲阿娜尔罕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维吾尔族人。
水靖轩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快乐的人。
中国少数民族的历史，是一部汉化的历史。而在水家，却是一部维化的历史。
水靖轩是一个温文儒雅的学者，沉迷玉的文化，玉的历史。为玉，而来到了和田；为阿娜尔罕，而留在了和田。他说，只要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怎样的生活方式他都可以欣然接受。所以，他欣然接受了妻子生活的方式，变成了一个被维化的汉族人。
得知了南宫玦和女儿相遇的经过，水靖轩得意地说：“南宫，你可真是会撞啊。你知道你撞到了谁吗？和田的‘仙女之眼’。”
南宫玦难以置信：“你是说，整个玉石界鼎鼎大名的‘仙女之眼’就是轻舞？”
“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跟着我在玉龙河上长大的，她和石头之间仿似有一种奇异的联系。无论什么样的石头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只要她看过，摸过，她就能评估出这块石头真正的价值。所以玉龙河上的人，都是对她又敬又怕。因为轻舞的维吾尔语名字帕里黛是仙女之意，所以，‘仙女之眼’之名不胫而走。”
轻舞悄悄凝视着他，一时间神思恍惚。
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使他看起来更加的英气逼人。
他的人，给旁人一种错觉，好像他很沉静温柔，她却觉得他周身都是阴气沉沉的，仿佛担着无穷无尽的重重心事。
她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不知是被什么束缚着，好像天边那最后的一道夕阳，灿烂，凄凉，美丽，悲哀。
在水家住下，有了水靖轩和水轻舞的帮忙之后，寻找玉石不但没有进展，反而好似停止了下来。世面上的玉石赝品多于真品，而要寻找一块上等的美玉，更是难之又难。
是夜，星光满天，月光如水。如此星辰如此夜，南宫玦的情绪却莫名地低落了，心中空荡荡的，不知何去何从。
他总觉得自己想把什么东西紧紧地握在手中，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握住些什么。他的思绪恍恍惚惚若有所思的，他总想寻找到自己想要握住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他很想知道。
门声轻响，水轻舞推门而入：“看见你房间里还亮着灯光，猜你可能还没有睡。我——打扰到你了吗？”
在学校，每当有人试图靠近他，他就会露出一种被人打扰了的不快的眼神和表情。
所以，她总怕自己会打扰了他。
“没有，我刚好有话要和你说。”
回到家中，她摘下了她的面纱。有那么一刻，他忘记了所有的语言，脑海中，只记得《硕人》中的这一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像是他最初见到的一样，她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轻舞，我明天就要回北京了，这段日子，谢谢你。”
她扬起那双晶亮的眸子，久久之后，问道：“那尊玉观音，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是啊，我大哥瑾要去维也纳进修钢琴了，走之前，要和他的女朋友青青订婚。他们见过太多的好东西，我想要送他们一件与众不同的礼物。”他的眼中难掩失望之意，却怕她心中难过，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人生不如意事，总是十之八九。”
她牵起了他的手，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跟我来。”
在她的卧室里，有一个金属做的箱子，上面有突出的小圆点构成的精致的花团锦簌的图案。她打开了箱子，一尊妙手雕成，极尽妍态的玉观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观音身披璎珞宝衣，彩带束扎，左手执明珠，右手持如意，赤脚站立于盛开的莲花宝座之上，双眼微闭，露出春风拂面般的笑容。
轻舞说：“这尊玉观音高40厘米，重约5公斤，最为难得，它是由整块的翡翠雕成。在我们家，还有这样的一尊玉佛，他们原本是一对。我和大哥一人一个，大哥结婚的时候，将我的玉佛换了去，送给了他的妻子。所以，我有了大哥的这尊玉观音。现在，它是你的了。”
“水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这是我爸给我准备的嫁妆，我可以做主。”
“真的可以吗？”
“当然。”
“轻舞，谢谢你。”
其实他不知道，他不需要对她说谢谢，只要——只要他可以记得她的名字和她的人就好。她吐气如兰，终于忍不住启口问他：“南宫玦，你走了以后，会忘了我吗？”
“不会，我答应你，我会给你打电话。还有——叫我玦吧，家人和朋友都是这样叫我的。”他笑了，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却已烙印在她的心中。
南宫玦终于——满意而归。
看着他的背影随着人潮走向登机室，水靖轩的声音在女儿的身后响起：“傻丫头，你那么喜欢他，那么在乎他，可是如果你不说，他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的心意的。趁现在，还来得及。”
水轻舞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他走到哪里，她的眼光就追随在哪里。她轻声地说：“我——只想要好好地爱他，而不想要成为他的负累。他的心里已经有他喜欢的人，我不想吓跑他。只要，他允许我呆在他的身边，我已经很开心。”
如果她只能够如此卑微的爱他，她——心甘情愿。
水靖轩几乎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真是一个傻丫头，但愿——玦那个傻小子将来会懂得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