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追忆
西夜的祭坛里,有一座高贵的月神雕像,而雕像的后方,还有一座巍峨的神塔。
传说,颀王的父亲淮王在世时,西夜曾出现过一个奇异的女子,她精通天文地理,知晓过去未来,淮王欣喜之余便封她为公主,令她居住在神塔中为西夜祈福。那个公主的名字——叫做奉月。
没有人见过神秘的奉月公主,只知道,神塔内的奉月公主总是耐心的倾听每个人的祈祷,然后用她奇异的力量为人们指点迷津。久而久之,奉月公主就成为了百姓心中的月神,成了西夜无人可以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淮王去世后不久,奉月公主便带着传国之宝‘月神之泪’离奇消失,只留下了无数的传说供百姓们追思。
“传说?”云羽柔讽刺的勾起嘴角,“所谓的传说,不过是有心人士刻意制造的谎言,奉月公主的一切,都是王室苦心经营的一场骗局!”
被云羽柔安抚下来的人群已经奉旨离开,望着空旷的祭坛,云羽柔的脸上首次流露出深沉的痛恨。
“为什么你对西夜的一切如此清楚!你究竟是谁!”桑雅震惊的问。
尉优同样是满心的疑惑,“云姑娘,那日在王宫花园,你告诉我,你和冥域同为月神之血,我本以为神女中破禁的不止一个,可如今……你和奉月公主究竟有何渊源?为什么‘月神之泪’会在你的手中?”
“她的确是‘月神之血’,同样也是奉月公主的女儿。”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尉颀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祭坛,“剩下的真相就由我来说明吧……”
“父王——”
尉颀痛苦的看着冥域,而冥域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把头转开。
尉颀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今日的一切,都昭示着他永世无法偿还的罪孽。若不是他当年的残忍和自私,西夜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记忆中的西夜,有蔚蓝的天和清澈的水。纵使深处沙漠之中,它仍是世人向往的人间仙境。
淮王在位之时,西夜出现了一名天赋异禀的女孩。她精通巫卜之术,可通晓过去未来,淮王知道后立刻将她召入王宫,命她同另外五位神女一同侍奉月神。
奉月的力量让王族欣喜,却也让王族恐惧。为了防止奉月的背叛,王族经商议后便决定将她封为公主,并把她锁入神塔令她终生为王室效命。
年仅九岁的奉月被送进了神塔,从此之后,她的人生便只剩下了祈祷和占卜,西夜依赖着奉月的存在,却不知奉月对夺去她自由的西夜恨之入骨,她就这样在仇恨与痛苦中被锁在黑暗的神塔整整十年。
十年后,尉颀登基为王,年轻气盛的君主对神塔内的公主充满了好奇与向往,于是就不顾禁令闯进了神塔。
初见奉月,尉颀惊为天人便起了占有之心。,但西夜律法规定,神女必须终生守节侍奉月神,尉颀的提议立刻遭到了王室的弹劾。
对奉月的思念与日俱增,尉颀决定打破祖训迎娶奉月。不料,奉月却利用了他的私心逃出神塔,离弃了生养她二十多年的母国。
从未离开过神塔的奉月在沙漠中迷路,而后被一个商人所救,两人日久生情便结为连理。但,因奉月的背叛而狂性大发的尉颀亲自带人追到了中原,将奉月夫妻抓回了西夜。
奉月知道自己命中注定会有一劫,所以心甘情愿的回到西夜,只求用一生的自由换取夫君的平安。但爱慕奉月已久的尉颀却因妒生恨,以诱拐神女之名将奉月的夫君斩首示众。
原本贤明的颀王就此消失,他把自己所有的不甘与嫉妒发泄到了另外五位神女身上。怜茵、飞烟,离尘,蕴泉四位神女自觉屈辱在月神像前自戮,只有祀萦神女死心塌地的跟着尉颀,期盼着有一天尉颀可以爱上她。
一年后,奉月和祀萦同时产下孩子,王室认为他们是西夜的耻辱,便对外宣称他们是月神之血,意图杀掉他们,将这个污点永远的尘封。
奉月带着女儿再次逃离了西夜,但祀萦却认定尉颀一定会救她不肯离开。结果,祀萦被发配军营,襁褓中的冥域也被弃之荒野。
十几年后,祀萦的尸体离奇的出现在月神祭坛,随后,一个拥有蓝色眼睛的漂亮少年出现在尉颀面前。为了掩藏当年的罪恶,尉颀狠心的将亲生儿子赶出了王宫,却没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会将西夜推上了亡国之路。
与此同时,在中原颠沛流离多年的奉月因病去世,她在临死前叮嘱自己的女儿,一定要在西夜遭国难的时候力挽狂澜……
尉颀满脸痛苦的望着冥域,“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奢求你的原谅,当年的错是我一个人铸成的,我愿意一死以谢天下,只求你放过西夜,放过那些无辜的百姓,冥儿……”
“住口——”冥域苍白的脸上挂着凄艳的微笑,“到了今日你才知道要忏悔?呵呵呵呵……祀萦对你苦苦哀求时你做了什么?当她在军营被人蹂躏时你做了什么?她在这个祭坛绝望的呼唤你时你做了什么?当我去王宫找你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哈哈哈哈……你现在来乞求我的原谅?呵呵……求我不如去求你们的月神!看看这座雕像会不会带来你们期盼的奇迹!”
“西夜根本就没有什么月神。”云羽柔打断了冥域的话,“一切都是王族为了巩固政权制造的骗局。我手中的‘月神之泪’只是一块儿普通的玉石,只要请擅造机关的工匠细心切割,就可以创造出类似刚才的神迹。几百年来,神女们就是依靠‘月神之泪’来蒙骗世人的眼睛,一个石头做成的雕像,怎么可能带来什么奇迹。”
云羽柔抬手将‘月神之泪’丢进了圣湖,冥域冷笑:“这番话你应该告诉西夜的百姓。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什么月神,自然不期待她带来什么奇迹。”
“是吗?”云羽柔哀伤的一笑,“真正期待月神救赎的人,究竟是无知的百姓,还是看不清自己的你?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对月神的信仰是那么的无坚可摧。月神,承载了你年少时期所有的梦想与希望,在你的内心深处,你其实一直渴望着月神的救赎,你忘不了你母亲告诉你的那句:我们是被月神遗弃的子民!”
“不是的——”
“若无信仰,又怎会如此痛恨?若无希望,又怎会如此的绝望。冥域,你真正恨的人不是颀王,而是你心中深埋的信仰啊!”
“不是的……不是的……”冥域纯澈的蓝眸中突然充满了慌乱,“我不要什么月神,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有你啊!云儿,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离弃我的……你答应过的……”
“我答应过你……可你能够放下对西夜的仇恨,让一切都重新开始吗?”
“我做不到!”冥域激动地吼道:“我忘不了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忘不了他们给我的屈辱!云儿,我只剩下你了,过来我身边……”
“对不起……”云羽柔忧伤的背转过身,“我只是一个凡人,所以我成不了你期许的‘唯一’。我不是一个神灵,所以给不了你想要的‘永远’。”
“连你……也要丢弃我吗……”冥域眼中的伤痛逐渐沉淀成一片冰冷,“一样的……你跟尉颀一样!跟祀萦一样!跟这块冰冷的石像都是一样的——”
宽大的衣袖猛然一挥,冥域先前被尉优刺中的伤口立刻迸裂。触目惊心的血色飞溅在祭坛的石柱上,随后迅速的渗入其中。
“弑天诛地,封神绝杀!最后的一道法阵已经被我开启。云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去挽救这个即将崩溃的国家!哈哈哈哈……背叛我的人都要死!你们就慢慢的在这里苟延残喘吧——”
疯狂的笑声越来越远,冥域的身影化为一道诡谲的光芒消失在祭坛。尉颀长叹了口气对云羽柔说:“当日我不愿给你军令,就是怕你身份暴露最终越陷越深。想不到,你仍是被逼到了这一步。”
云羽柔轻轻的摇了摇头,“我答应过母亲要助西夜度过此劫,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退缩。毕竟,今日发生的一切也是我母亲间接造成的。”
“云姑娘,你不恨我吗?我杀了你的父亲,害你和奉月流离所失,无所归处。为什么你还能原谅我,尽心尽力的挽救西夜?”
“曾经恨过。”云羽柔云淡风轻的回答:“在我母亲去世之后,我最痛恨的人就是你,甚至当我放下仇恨来到西夜之后,心中仍然有不平。但,当我在大殿上见到你的时候,我的仇恨就失去了意义……”
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为了一段无法得到的爱犯了错,自此之后,他一步错,步步错。纵使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天理难容,他也只能让错误继续下去,只因他控制不了爱慕奉月的心。
开弓难有回头箭,一旦越禁便覆水难收,十几年的岁月折磨,他心中的苦痛不会少于任何人。更何况,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忏悔。
师父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母亲也说过,西夜王的转变皆因她一人所起。
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去恨。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又在少年时期失去了母亲,但她又待她胜似爹娘的师父,她有两个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姐妹,她更有一个温暖舒适的家。而西夜王只能任凭回忆啃噬他的内心,让痛苦磨光了他所有生存的勇气。
所以,在看到尉颀时,她便决定要兑现与母亲的诺言,当尉颀怕她身份暴露引来危险,阻止她涉入西夜国政的时候,她就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云羽柔脸上露出一抹圣洁的微笑,“请各位放心,我一定会了结一切,还你们一个全新的西夜。此劫过后,‘月神之血’将永远从西夜消失!”
“王兄,你真的相信翼云能阻止冥域吗?”桑雅面色凝重的说:“她和冥域一样是月神之血,奉月又是西夜的叛徒,谁知道她对西夜究竟有什么居心。我才不相信她一点都不恨父王!”
尉优叹道:“云姑娘一直都对我们尽心尽力,我相信她可以帮我们度过此次难关的。桑雅,不要再怀疑她,敌视她,西夜欠她和冥域的太多了!”
“父王犯下的错误,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我才不承认冥域是王子,我没有那样的王兄!祀萦只不过是个低贱的平民,若不是被选为神女,她有什么资格被父王宠幸。冥域体内流着祀萦的血,接纳他只会污染了王族高贵的血脉,月神之血本来就不该存在!”
“桑雅!”
“王兄,你变了。自从翼云来到西夜之后,你就变得不像你了。以前的你,绝对不会如此草率的把一切都托付给一个陌生的女人!把王军的令牌给我,我要去杀了冥域!”
“不可以!”尉优不悦的斥道:“我答应过云姑娘,她助我登基,而我则无条件的满足她一个心愿。她已经向我提出要求,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冥域。”
“你竟然答应她这种条件!”桑雅气急败坏的吼道:“王兄,你忘了冥域以前是怎么羞辱你了吗?你忘了他适才在祭坛是怎么陷害你了吗?他在西夜犯下无数的罪孽,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住口!”
“哥……”桑雅突然忧伤的望着他,“是为了翼云对吗?你是不是喜欢她?”
听到桑雅儿时对自己的称呼,尉优眼光不由得一柔,“雅儿,云姑娘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她出生在西夜,她也从未属于过西夜,我……”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尉优无奈的苦笑:“喜欢又怎么样,她的心里只有冥域,我不能再重复父王的错误。”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不会再继续敌视她,但我绝对不会原谅冥域!”
她愤然的甩袖离去,尉优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涌现出浓浓的落寞。
冲去门外后即藏身暗处的桑雅心疼的望着尉优,妩媚的眼中滑过一丝阴狠。
冥域夺走了本该属于王兄的一切,她才不会让他逍遥自在的活着。她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最敬爱的王兄,也绝对不会让王兄的幸福再次溜走!
王兄的心愿——就由她来替他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