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救我。
这话他也说过。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句话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若是当时知道了，或是现在的自己站在那是的自己面前，定是要掐烂自己的嘴并赏俩耳刮子的。唉……让他好死不死偏偏那个时候多嘴。
可惜了，再没有那个傻了吧唧的自己能让他抽两下以解心头之恨。
而这些乞儿，虽风餐露宿，但方才徐轻鸿俯瞰时他们还好好的。这里离万怨结渊已远了。这些乞儿和人家定是让别的东西制住了。徐轻鸿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心里暗暗盘算着。虽然他在不鸣山当了千年的闲散山仙，并且常把这名号挂在嘴边，但他并不是真正认可自己是一名仙人的。一来是他飞升后莫名对这个称呼有种距离感;二来，他也是时常误事，并没有很尽责的完成百姓们的祈愿。通常是弄个八九分自己觉得差不多行了就住手。本质上来说他更倾向于当一个闲散人。然而人们既奉你为仙，那便要尽责，多多听取信徒们的祈愿，保住自己位子的。
是，清安城百姓确实是他最后的信徒。可是，若是没了这结界，他们又何尝不可变成别的神仙的信徒？信徒们不属于他，只有他做到信，别人才肯信。他……或许一直没有做到。
然而就在他感应到清安城出事时，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好比自己最后的依靠要被人生生夺走一般。这时候徐轻鸿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生出背水一战的决绝来。只要是他的东西，无论是谁，哪怕天君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
到这时他才有一种身为仙人的凌然傲世感，虽说来的古怪，倒是让他意识到:他，可是护了清安城千年的仙！
徐轻鸿觉得自己是傻了。一大把年纪怎么有种年轻人的冲动劲儿。不过他还是就着这冲动把司白靠墙放在一边，去拍那群乞儿，试图将他们弄清醒了。
当然光靠拍是一点儿作用也没有的。徐轻鸿指尖微动，在每个人后颈处画了个小巧的破境符，装作晃人的样子把每个孩子都叫醒了。
乞儿们纷纷醒来，一睁眼就见着一个衣服破烂的破烂人一脸深沉的看着他们，惊得都呆住了。只见这人有突然冲他们一展笑颜:“你们还好吧？”
“啊……啊……好，好……”平常这些可怜孩子都是得请上一天的求才能换来几个子儿。他们没有家，自然也没人如此温和的跟他们讲话。一时间都不知道找不着得着自己的舌头，敛着气儿小心翼翼道。
“那你们刚才见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在这里？”徐轻鸿尽量把声音放得更温和。
乞儿们反应过来这个破烂大哥哥是来帮他们的，一个个神情严肃苦思闷想，整得徐轻鸿都有点不好意思再问了，怕他们把脑袋想破。
“大哥哥，我们没见过什么人，只是似乎听见了什么鸟在叫。”一个孩子啃着黑黑的手说。身边立即有孩子附和:“是呢，有一群鸟儿在叫，声音可好听呢！”“诶呀，难道是什么鸟在作怪？怪可怕的，我以后可不想听见鸟叫了……”
几个小孩子嚷成一片，却是让徐轻鸿无比的清楚。陷入深渊的恐惧——幻境;鸟鸣，虚泫！
覆盖这么大一片区域，定是形成阵了。到底谁？带着一笼子家雀来闹事？！
“那个，别怕，别怕。不一定是鸟儿呢，不要怕它们。”徐轻鸿温和道，安慰这群惴惴不安的孩子，“不用怕。你们既然已经离开阵里，不用担心再被吸进去。”
几个孩子怯怯的点了点头:“真的不会吗？”
“……嗯。”徐轻鸿微微一笑，“相信我。”
“好！那我们信你！”孩子们眼里跃动着欢喜，“听见了吗？我们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地方了！”
“嗯？哪个地方？”徐轻鸿正直起身子，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孩子们面面相觑沉默片刻，轻声:“我们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要死了，要被活活闷死了。”
“？！”徐轻鸿心里一震。回头见这群孩子一个个低着头，都想起了刚刚濒临死亡的感觉，忙柔声说到:“不会的，你们不会死的。刚才不过是梦罢了，梦都是反的。不用怕。”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他有什么能耐保护他们活下去？若破不了虚泫阵，他无能为力。
徐轻鸿虽然可以解除这个幻境，可暗地里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放出虚泫的话，他也会被活活拖死在阵里。唯有在虚泫发声的刹那间判断方位，还要不被虚泫所惑，一击即中，方可真正破阵。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腰间一紧。一低头，竟是抢着答话啃着手的孩子紧紧抱着他。孩子小，只能抱到腰间，搂着不撒手了。
“你……你别靠这么近……”徐轻鸿好久没被人抱这么紧了——万相沽不算在内——一时间不知怎么应付。磕磕绊绊的说着，却有更多的孩子围上来。
徐轻鸿:“……”
他低头看他们，孩子们把脸藏在他的衣褶里，再也不想离开的模样。孩子们是漂泊而来的小舟，而他，是唯一清醒的孤岛。
“唉……”徐轻鸿半是无奈半是怜惜的弯下身搂着他们，轻轻说:“你们不会死的。每一个，都会是一生无忧，长命百岁。”
话语在空中微微激荡，是谓“仙人立誓，必定不违”。叛，则自损道法，以祭誓词。
“啊……对了那个，你们……”徐轻鸿抱完他们，表情又十分的难为情，挠着头说，“那啥，你们可不可以装作我没遇到过你们，假装你们还在梦里？”
出乎意料的，孩子们异口同声的答应了。说着往角落一挤，一个个两眼无神眼歪嘴斜，简直是传神了！徐轻鸿暗自笑了一会儿，背上司白往街尽头走去。
“……你没说实话。”司白突然在徐轻鸿背上低低的说。
“我的神呐你这是要吓死我。”徐轻鸿脱口而出，“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傻了似的。诶你什么时候醒的啊。下次别这么吓人行不？”
“不会有下次了。”司白道，“肯定不会再让一个妖族背着我跑了。”
“唉不是，你这……得了便宜……装疯卖傻？”徐轻鸿忍不住道，“我要是把你丢下了，你早就被万怨结渊给吸得一点儿渣都不剩，你信不信？现在还能四体健全不得感谢我？”
“我又没说不谢谢你。”司白闷声说。可怜他这师父眼里的“伶牙俐齿”根本说不过这只千年老妖精，只能被呛住。片刻后，道:“放我下来，自己能走。”
“走个屁，就你？跑都比你飞的快！”徐轻鸿脱口就是一句，又补充道:“你刚才应该是魂魄离体。辛亏你是个道士，能自己找回来，不然我还真没法帮你。魂魄离体对身体也有很大损伤。你现在别说跑，我扶着你都走不了几步！”
司白脸涨红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情况不好，甚至可能比徐轻鸿所说的还差。只是他好歹也是几百岁的人了，被像个小孩子一样背在背上，心里就迈不过这道坎儿。虽说在徐轻鸿面前他还真是个“小孩儿”。
……但也不能这样吧！
“徐轻鸿你快放我下来……”
“啧。谁让你直呼我名？没大没小的，叫仙人。”徐轻鸿张口仙人的闭口仙人的，“本大仙和你这道士现在还在虚泫阵里呢。你现在魂魄既然不稳当，就给仙人我老老实实儿的。别动来动去，给本大仙拖后腿。我还得找阿临呢。”
“哦。”司白老老实实回答，现在是他在憋笑了。心里还想着堂堂一届妖王，又身为神仙，还真没听说过这样儿的。
“对了那帮孩子……”既然腿动不了，那就多活动活动嘴，又问起来。
“……你总不能让我吓那群孩子说有鸟妖，能让你陷入幻境生不如死……这不是造孽吗？让他们开开心心的，少想点儿恐怖的东西。”徐轻鸿叹口气。
“你刚才许他们仙人誓……”
“没什么，闭嘴得了。”倒是不以为意。
“哦……”司白又道，“对了，我的剑？”
“给你收乾坤袋里了。”
“那你？！”
“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