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释重负,好险。
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想再起来。
蓦然又想到了什么,盯向手中的镜子,脸色煞白。
凭什么我要用她的镜子,难道我就这么没骨气,要用女人的东西来保护自己。
啪啪啪,连给自己三个嘴巴。
认清自己,认清自己,我就是认不清自己,我不要你的帮助你的怜悯,纵然被这住持发现了,我死了也决不能用,我凭什么用,凭什么。
啪啪啪,又是三个嘴巴。
不向现实低头,不向女人低头,宁死也不要任何人的怜悯。
站起身,将那镜子往桌上一掷,一掌轰去。
接着,连续几掌。
镜中的器灵承受不住他的打击,从镜里跳出,指着他咆哮:“我受你表姐的嘱托保护你……”
可话未说完,一盏烧着的油灯向它烧去,霎时身影化为火团,被烧的一干二净。
没了器灵,铜镜就只能是普通的铜镜。
……
啊,一声惊叫。
窗外偷窥的人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的暴戾,竟然将宝镜中的器灵烧毁。
心疼不已,真想跳起来骂娘。
岂止骂娘,还想打人呢。
真想这就窜进屋去,一刀宰了这个暴殄天物的狗东西。
“这可是仙霞门的至宝呀,早知道我先人一步夺了去。”
捶胸顿足,怒不可遏。
可是在听到那小子口中所言后,顿时气消了,睁大了眼睛,天啊,如此有骨气,天下少有。
此子不凡,必成大器。
……
宝镜成了普通的镜子。
不是不爱,而是为了骨气。
人总是要有骨气的,不能因为女人而女人。
骨气、硬气,自断后路,死而后已。
纵然宝镜再珍贵,若一味地指望,必将自毁前程。
纵然死了,也决不认清自己。
“北辰堡,我决定回去!”
不就是面子吗,不就是修仙学院和金童玉女的面子吗,面子又值几个钱,有什么舍不得放下。
没有面子,只有崛起。
回北辰堡,夺资格,进禁地,夺瑰宝,重回巅峰,一飞冲天。
整理行李,准备出发。
带上师姐的骨灰。
“她不是要在阴间守候我吗,那就让她守候吧,她的遗愿我还是要给她完成的。
可怜了,她对我的一片痴心。”
猝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喊,是道观住持的声音。
“谁还在这里,还没走,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放假了,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回家吃粽子的点了。”
是的,自己家离凉州几百里,不早点出发,明天早上保准赶不回家,吃不上粽子。
整理借来的书籍,用布包起来,准备还给住持同,然后走人。
……
抱着书,走到院外,清晨的风掠过脸庞,清凉凉的还有点小冷。
虽进入五月,但西北大漠的寒风还是赖着不想离去。
道观内冷冷清清,显然别的道童都已走了,只留下住持站在对面的廊道下借着清晨的风在练字。
笔走龙蛇,挥毫大书,一边挥毫一边在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
他默默地走过去,看那字。
字写的确实好,但怎么个好法,说实话,他不想探究,因为他心中只有他的符,——符道。对别的一切,漠不关心。
心有执念,方成大器。
趁着住持挥毫间小憩,他将要还的书递了过去。
住持没接,问:“都走了,怎么不见待你好的那两个人?”
“哪两个?”
“那两个呀。”
“哦,他们可能先一步走了。”
赶紧搪塞,其实心里害怕极了,生怕住持发现,自己将走不出这道观。
幸亏住持好像并没有发现那两个人死在了房间里,且化为灰烬。
住持随手从他递来的书中抽出一本名为《精神力》的书,问:“这本书你可看懂?”
北辰映雪瞄了一眼,点头说道:“不但看懂,而且熟背于心。”
嗯,住持欣赏地点点头,又拿起一本《论魂》,问:“这本呢?”
北辰映雪断然地回答:“没怎么看。”
“为什么?”
“因为它不值得看。”
住持愤怒了,眼睛里迸出凶光,“这是我特意选给你的,居然说不值得看,你,简直是暴殄天物。”
原来,这《论魂》是道观的秘藏之物,从不轻易示人。
北辰映雪不卑不亢:“书再好,如果它对我没用,我又何必要读。”
住持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你认为什么书对你有用,什么书对你没用?难道你不知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个道理吗?”
北辰映雪顶着压力,一字一板地回应:“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这道理是对别人而言的,对于我来说,只有在有限的时间内读最多的能破解我丹田封印的书,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一概不值一读。”
这话,直气得住持要吐血,破口大骂:“井底之蛙,井底之蛙。”
但是,北辰映雪并没有因为住持的骂而脸红,反而更加坚定。
在他心里狂吼:我只剩下两年时间了,哪有功夫再读这些闲书。世上的书千千万,我不可能万万千,我只有在有限的时间内读对我有用的书,才能最快地挽救自己。不然等我把世上的书读完,我的表姐已死了,读书还有个屁用。
“理不必太多,知不可太杂,人贵专一,我想问下住持,难道我真的要耗掉这有限的几年时间,去看这些没必要的闲书吗?”
“那你还想怎样?”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只有专心研读关于封印的书,才能破解开我丹田的封印。”
“片面、片面,极端、极端……”
住持气得咆啸,先前那风采照人、傲然出尘的仙味瞬间全无,只有愤怒。
抚须,面无表情。
是啊,少年的五年之约已过了三年,余下的两年眨眨眼也就能过去,难怪他会如此的焦躁和固执。
情有可原,他心中平和了许多,又拿起笔继续挥毫,一边挥毫一边问:“我指点你的书法…练的如何了?”
他诚实地回答:“没怎么练。”
住持瞪了他一眼,“为什么?”
“没心情。”
“没心情,这么说你一定是练的很好了,自鸣得意?”
“不是,我的字一直很差,但我不想练。”
“不想?那就想练那些‘鬼画桃符’……?”
北辰映雪心中一恨,暗道,你眼瞎是不是,没看到我练的是符。
符,符道!
但这话又怎么能说出口。在人们眼中,成功者怎么错都是对的,失败者怎么对都是错,自己没有出成绩,没有将符练成符道,那么就是错,就应该被人耻笑。
只有不言语了,也懒得言语,只翻着白眼看天。
天,此时的晨光映着朵朵镶着金边的乌云,如他的心一样沉重。
突兀,住持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摇曳着说道:“听说你们北辰族长也是个书法好手,这封推荐信你带回去,保准他教你书法。”
书法,再教我?
瞬间火冒三丈,“凭什么,凭什么还要我学书法,凭什么你要左右我的人生。”
“凭什么,就凭你的无知。”
“无知,哼哼,就一些书法,你以为你是圣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么说你是不接了?”
住持狠狠地盯着他的脸,“啪”的一声将信封甩他脸上。
逗毛了,再也忍不住,一把捡起,一把撕了。
嚓嚓嚓,信手一扬,信的碎片像雪花一样歇在住持花白的头发上。
“你…敢对我不敬,找死。”
怒不可遏,啪的一声,住持一掌拍下。
……
住持脸上火辣辣的,杀意顿起,只见他手往桌子上一拍,顿时,一道道金光从书法中迸发,字字诗词如脱缰的野马,“哗哗哗”金光闪闪……
像一串串珍珠,又像一把把刀剑,更像一道道雷霆。
“轰轰轰”,金光闪过,道观的院墙被轰出一个个窟窿,而那窟窿正是一个个大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
窟窿中,砖头化为齑粉,随风飘扬。
震撼,震撼,难道这就是书法,这就是圣人,金砖为字,窟窿为词。
……
哗哗哗,一道掌声。
“吱溜”,东厢门大开,一位虎头豹眼的中年人从里面从容走出。
此人高大威猛虎背熊腰,一对吊睛如虎的肿泡眼上一对凶神恶煞的大黑眉毛,如同一个阎王,让人望而生畏。
心中一凛,北辰映雪知道,这人正是昨晚那个借宿客。
只是这借宿客怎么与先前在他窗外说了声“此子不凡必成大器”的声音有些相似,难道他先前就在我窗外偷窥?
不禁细细打量。
不仅吊睛白虎眼,而且大嘴厚唇,唇里两排“长牙利齿”,似乎咬铜断铁吃人肉喝人血嚼人骨头也不在话下,甚是凶狠。
凶狠、凶恶,望而生畏。
记得昨晚他来借宿时,凶巴巴的一脚揣开院门,身后还拖着个血淋淋被打死的少年。
不寒而栗。
那人拍着手,笑逐颜开,指着院墙上一个个窟窿拍手赞道:“好书法,好书法。”
住持连忙作揖,恭敬地说:“张公昨晚半夜才来,何不多睡一会儿?”
张公不答,却瞥了眼北辰映雪,冷冷道:“此子对你好生不敬,何不杀了他?”
啊,北辰映雪心中一颤,好个心黑手辣的东西。
再看那人时,愈发觉得像只老虎,吃人的老虎。
叫苦不迭:这住持就难缠,身边又多了只猛虎,如何脱身?
张公吊睛如虎的眼睛放出凶光,盯着北辰映雪质问:“你就是那个胆敢抗拒‘安大帅’的少年?”
目光之狠,生凭未见。
毕竟经历过生死,虽然年少,对死倒也不惧,北辰映雪警戒之下昂然道:“是…又怎样?”
对方瞪大了眼睛,拽着下巴斑白的长须,威胁道:“现在我问你答,答的好便放过你,答不好,死。”
听到死,北辰映雪更是挺起了胸膛,“死何足惧,我不知已死过多少次了,尽快来吧,利索点。”
对方冷森森道:“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为那个女人而反抗结丹大仙的安大帅吗?”
北辰映雪毫不犹豫:“会。”
对方再问,“你就不顾惜这几年受的罪吗,难道这几年的罪还没让你觉醒吗?还一如既往?”
“是。”
再问:“如果用你全家人的性命,甚至用你全族人性命来作担保,你还敢再来一次?”
“是。”
北辰映雪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明显地他感到对方在听到他一连串的“是”字后身子一震,看来被他的回答震慑到了。
张巡沉默……
过了好一阵,再次厉声问:如果连你的爱情也搭进去呢,你还会吗?
北辰映雪没回答他,这次他沉默了,这句话让他想起了表姐。
表姐,为了表姐他的丹田被那人封印,而她却送了他四个字,认清自己。
感到悲伤,不想再回忆,转身就走。
可以走了,可以不用理这个后来的“老虎”了,大不了一死,自己现在是残废,生死操在别人手上,与其憋屈地活着,不如死,早死早脱生。
对方却没有从身后下黑手,而是继续质问:如果有一天,你的亲情友情爱情全部与民族大义和国家存亡狭路相逢时,你当如何选择?
北辰映雪大步流星,不齿地说道:我没有你那么高尚,我还只是个凡人,且还是个残废,要死要活随你的便,恕我不能回答。
继续朝前走,真想快一步离开这危险之地。
“你当如何选择。”身后的厉声再次传来。
不耐烦了,北辰映雪大声回答,这还用问吗,这最基础的东西还用问吗,用脚指头都能回答,回家。
很好。
身后传来了怪笑,张公大声喊道:“孺子可教也,我叫张巡,将赴河南真源县当县令,如果你愿意一同前往,我将用一县的资源供你修炼,如何?”
北辰映雪没有停下,一刻也没有,他知道回头就有可能是死。
虽然他知道张巡,表姐在湖边对他说过,但是此时面对这个长着虎相且滥杀无辜的东西,他还是胆虚。
因为这张巡昨晚进道观时,身后还拖着个被打死的少年……
北辰映雪暗忖:哼,这样的人即使是个县官又怎样,还不一样是个坏官,敢一手遮天地把一县的资源交给他修练,可见他的胆子有多大,胆大妄为、贪污腐败,这样的贪官,不杀死他就算他命大,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邀请他赴河南,妄想。
他头也不回,继续大步流星,将鄙夷和不齿留在身后!
……
张巡看着他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惋惜地说道:“可惜呀,英雄出少年,这人我没有笼络到。”
住持一声漫笑:“张公可真是求贤若渴啊,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见识见识。”
对方回之一笑。
笑罢,大放厥词:“国将乱矣,群神哭,众魔笑,民不聊生,赤地千里。”
住持骇然,问何以然?
北辰映雪也听着逆耳,不回头。
……
张巡大声说,故意让北辰映雪能听到。
“奸臣当道啊,君不见先有‘口蜜腹剑’的奸相李林甫祸国殃民,再有杨贵妃之兄杨国忠骄纵跋扈不可一世,两人是‘不顾天下成败’,只顾循私误国培植党羽,妒贤忌能排斥异己……。
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昂。
住持虽然身在三清中,但世事也颇知道一些。
他知道,张巡乃旷世奇才,从小博览群书,晓通战阵兵法,年轻时就志气远大,不拘小节,三十三岁高中“进士”,结交的都是理想远大者的英雄之辈,而讨厌和庸俗之辈交往。
这次对方从河北调回京城长安,本只要投靠杨国忠会被重用,但他却不愿同流合污。有人来劝,他断然拒绝道:“这正是国家的怪事,偌大的京城却被奸人们一手遮天,京官不能当啊。”于是主动请愿被贬,被贬到河南再当县令。
可真是个怪人。
住持心中佩服他的气节,对他更是恭敬,于是俩人坐下,推茶换盏,高谈阔论,谈的都是当今天下兵事。
张巡说:“大唐皇帝穷兵黩武,又偏信谗言……,藩镇渐起、外重内轻。尤其是那东北军的安禄山,还有西北军的安思顺,这兄弟俩明明是一家,却统领了全国多半的军事力量,若其有反心,左右夹击,大唐将不保矣。”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住持禁不住身子一歪,差点儿从座位上摔落。
大惊失色之下细细分析,还真是透彻,顿时潸然泪下。
虽然他为一介平民,但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住持赶紧问张巡这次来西北可否与此事有关?
张巡脸上表情扭曲,显痛苦之色。
住持不解,加之看他走路好似都有点直不起腰,问他怎么了。
张巡这才揭开衣衫,只见浑身上下皮开肉绽。
住持慌忙问他这是怎么了,被什么人打,还这么重?
他唉了一声,说:“这全托凉州都督安大帅的福。”
原来,他昨日去凉州府面见安大帅,“危言耸听”一番,惹得安大帅勃然大怒,痛打他一百大板。
他的书童身子单薄,却也不能幸免,一阵棍棒几欲打死,而昨夜被他张巡拖进道观的尸体就是书童。
住持看着张巡身上的伤,惊讶不已,问:“你都对大帅说了什么,能招惹他生这么大的气。”
张巡气得一把捏碎了石头桌角,扬着齑粉说道:“实不相瞒,我从天象和历史推演,算准了今年的端阳节要出大事,所以特地赶来你这大西北。”
西北有大事?住持更是惊异不已。
张巡说:“大唐的龙脉就在你这大西北的凉州,凉州是大唐李氏的龙穴吉壤。六百年前,李氏的大祖先李广之墓就在这里,四百年前,二祖先李暠在这里建立了凉州国,他的墓穴也在这里,所以说这里是大唐的‘帝王之气’之所在,至关重要。
如今,‘帝王之气’就要在这端阳正午时节闪现,将直冲云霄,是祥是难,就要看这‘帝王之气’如何显现了,所以我才日夜兼程赶来这凉州,想借安大帅之力,助‘帝王之气’完好无损洪福齐天。”
住持惊得直接站起,给张巡杯里冼上热水,“这可是大事,难道那安大帅就不顾国家的安危而要重杖于你?”
张巡说:“我刚开始也没有猜疑到他大帅有什么,但是看他恼羞成怒打我一百大板的架势……,哼哼。”
住持思量一番,问:“那你可知龙穴吉壤在何处,又怎么帮?”
张巡从怀中取出个罗盘,诸葛罗盘,说道:“罗盘显示,方位在西北。”
西北?
住持心中一惊,西北,那不就是北辰映雪要回去的方向吗!
蓦然回头,他发现,一个道童正来沏茶。
正是北辰映雪。
原来,北辰映雪早已折回,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对张巡的见识和见解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默默地烧水沏茶。
北辰映雪将茶水送上。
张巡和住持望着他大笑,“原来你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嘛。”
一番高谈阔论,令北辰映雪增长了不少知识。
而张巡也看出他是个人才,愿意与他交往。
两人结为忘年交,张巡还传授了他一些使用诸葛罗盘的方法和技巧。
……